加茂宪纪自觉近来相当倒霉。
心仪的对象似乎另有心上人,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与他缔结婚约,这也就算了,在粉川家, 他为了掩护对方,不得已昧着良心夸了五条悟几句。谁知道五条悟丧了良心,偷偷录音,转头发给了京都高专。
所有京都高专人都听到了。
庵老师:“那家伙威胁你了, 对吧???”
白发青年的信誉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他硬着头皮承认下来,也算是安抚老师, 加茂宪纪想。
校长那一关没那么好过,他吃着速效救心丸给他谈了回话,听得加茂宪纪连连点头, 他也认为五条悟是咒术界的公害。
加茂宪纪诚恳表示再也不会这么说话。
校长听后沉默片刻, “我听歌姬说, 是五条悟胁迫你说了那番话?”
可怜的加茂宪纪能怎么办, 他只能顺着接道:“……对。”
接下来又是一番关于御三家继承人威武不能屈的风骨操守的谆谆教导。
非但如此,东京还流传开了一款双眼皮贴,叫“纪の贴”, 要不是他无意撞破禅院真依她们背后嘲笑, 加茂宪纪还不知道这桩事。
更为可怕的是,稍后他在手机上得到了通知——
纪の贴的纪, 真的是加茂宪纪的纪。
“……”
这还是他心仪的对象发出的。
据说是为了寻找他的母亲。
这么离谱的方法真的行得通吗???
他当初为什么认为粉川清和有继承粉川, 肃清风气的潜质呢?
狗卷棘近来相当倒霉。
先是清和失踪。好不容易找到后, 她的态度也变了, 若即若离,在交际中也注意起与他的距离,有时稍微逾越了社交距离, 清和就会绷着脸赶紧后撤。
是那天拥抱她的时候被讨厌了吗。
但是清和明明也紧紧地回抱他了。
狗卷棘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拉下面子去问熊猫,熊猫也没有头绪。他嘀咕道:“清和也不是对你没意思啊,怎会如此……”
这也就算了,清和这几天忙得脚不点地,也不知道一直在忙什么,好不容易搭上话,她也会一低头借过,说自己有事。自从清和入校以来,狗卷棘从未与她如此生疏。他知道这才是正常男女同学间的相处,心中却越来越酸涩。
尤其是他终于知道,清和这些天忙的是加茂宪纪的家事之后。
“一起去吗。”
许久没有好好说话的少女向他发出邀请。被千草礼掳走的那些天,她瘦了不少,即使回来了也没养回来,两颊减了些婴儿肥,变得更为可靠,也更为……独立。
也许清和早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忘不了自己赶到的场景,清和独自一人提着剑,站在垮塌的木屋外,星光垂落摇曳,如同夜幕闭合的眼睫,她背后一缕明月光,仿佛能踏着它走到天上去。
在清和身后,跪着一个无首的尸首,头颅慢慢消亡,眼下一列金箔的男人对他无声说道:“祝你好运。”
狗卷棘:“……”
他的回应是更紧地抱住清和。她纤细的脊背在他的手掌下战栗,仿佛哭泣。
不能让清和看见那一幕,他想。
但狗卷棘那时枕着清和的肩窝,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根本不想说与她无关的话,也不想打破这一刻的悄寂静谧。两人的心脏咚咚跳动的节奏几乎贴合在一起。
不需要别的声音来破坏。
但狗卷棘最终还是说了,赶在淡青眼珠的男人再说什么扫兴的话语之前。
“闭嘴。”
那只是一个口型。声音与心音一样微弱不可闻。
可即便如此,狗卷棘还是失误了。他在拥抱中深吸一口气,为了确认此刻的清和不是自己的错觉,然而清和在此前的战斗中,随地打滚,头发上沾了碎草屑,狗卷棘一吸气,倒让自己干咳起来。
清和迅速把他推开了。此后再也没有接近过他。
也许清和早已发现了他的不可告人的心思。
狗卷棘这一次破罐破摔,在夕光里不言不语,对邀约毫无反应,安静地盯着清和。
清和只得再重复一遍。
“我找到了加茂宪纪的母亲,但宪纪没法光明正大地与她见面,只能采用与我约会的借口。我想和加茂宪纪私下会面不太好,正好狗卷同学也是当初盟约的见证者,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清和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
被人掳走就算了,还得知这是一桩从她出生前就开始的阴谋,一切都是为了某个特级咒灵复活永生,这种老套得不行的剧情。
连粉川家主也牵涉其中,为了得到无垢体与之做了交易。
即使她侥幸从中逃脱,整件事也远未结束,倒不如说刚刚开始。清和回到高专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五条老师,将自己听到猜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反正他是最强,都兜得住。
她连自己可能不是人的可能性也说了,与其等五条悟找到线索提出来,不如自己先行点明。其实清和犹豫过要不要隐瞒这件事,但来的路上,她从同学们的心音中,听到了关于暂缓死刑的虎杖悠仁的事。
连特级咒物的受肉都扛得下来,五条老师没道理会歧视放弃她。
加上现在因为誓约没有完成而跟随她的幽灵集合体,她充其量也就是乙骨忧太+虎杖悠仁的程度吧,五条老师应该……承受得来?
用承不承受得来简直低估五条老师了,因为他听完来龙去脉后,露出的表情只能用“捡到大便宜了”来形容。
最后他送清和出门时还问了句:“这些事,你告诉棘了吗?”
清和心里一紧,这些事和狗卷棘有什么关系?
她观察老师,身形高大的白发青年眼缠绷带,没有透露一丝可供揣摩的目光,下半张脸就一如往常带着笑意。
简言之,完全看不出他的态度是赞同还是反对,更看不出他有没有看破自己的心意。
是鼓励她与同伴分享分摊压力,还是警告她保守秘密不要漏出口风?
是因为狗卷是她的心上人而问,还是因为狗卷目前和她关系最好而问?
清和最后只能如实说:“没有。”
她什么都没说,在狗卷棘问起时语焉不详一笔带过,只说穷凶恶极的奴仆投靠咒灵,为表忠心,诱拐了自己这个无垢体企图助其复活。
半真半假掺着说,为了让狗卷棘放心,她还说事件已经解决。
“这样啊——”青年在她忐忑的目光中拉长了声音,“随便你,不过棘应该会很伤心。”
很伤心吗。
但她难以启齿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幽灵也在限制她接触狗卷棘。幽灵是先辈对无垢体命运的不甘,是残魂们同一类执念的集合,因此无法理解复杂些的事物,只晓得不让她走上她们的老路。
当清和走向狗卷棘时,幽灵们成排的手臂会温柔地挽住她,悲伤而不含恶意的目光如同雾气一般缭绕。再加上誓约的缘故,清和不得不自发远离少年。
“再说吧。”
她这样答复五条老师。
话是这么说,但清和在找到宪纪的母亲后,还是找了个理由让狗卷棘一起去。
只有誓约才能对抗誓约。
让狗卷棘以加茂宪纪的誓约见证人的身份同去,并不会激起誓约的反噬。
但是少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一般马上答应。夕照将他一头银发染红,清和才发现他的头发比从前更长了,刘海更是已经垂落到眉眼之间。
两人一动不动,如同无声对峙,一只鸟拍着翅膀落在窗台,楼下传来五条老师大声说笑的声音,还有真希往上呼唤清和的声音。
她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邀约。最后一次越轨,清和想。
也许无垢体的事情还是不要再牵扯到狗卷棘比较好。也许她等誓约彻底完结后再追逐狗卷棘比较好,但是清和等不到那时候。
她怕少年像白鹤,错过时节就再也不见。
夜晚的拥抱给予她的勇气仿佛已经离她远去。清和想起魇梦落泪的半张脸,金箔如同咒印般印刻在他阴柔的脸上。她想起对方既似判词又似诅咒的话语——“清和与我是一样的人。”
才不一样。
“狗卷棘、粉川清和——”
五条老师在楼下双手卷起作喇叭状,大声喊他们两人的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待在一起,落了队似的。
“这就来!”清和趴在窗台冒了头,回头对狗卷棘说,“如果太麻烦狗卷同学的话,就不用去了吧。”
但在她靠近窗台的时间,少年也接近了她,与窗棂一起构成狭小的世界,将清和堵在里面。
他抬手一拉,窗帘落下,楼道内金箔状的阳光消失不见,唯余一片黑暗。
“鲑鱼子。”
【我要去。】
但狗卷棘回答后并未撤身后退,他垂下的眼睛在狭窄的天地中,宛若百鬼夜行中的迷月。
等等?
百鬼夜行???
清和忽然想起自己过于专注自己的身世疑云,而漏掉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谢天谢地,这几天盘星教并没有发动名为百鬼夜行的袭击,否则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等一下!我找五条老师有急事,很快就回来找你!”
狗卷棘眼睁睁看着清和往后一蹬,穿过窗帘如穿过柔软的天幕,像他曾经的想象那样,在一缕霞光中远去。
狗卷棘探出窗口望向楼下,清和几个减速后被一楼的禅院真希接个满怀,黑发的少女勾着眉眼凌厉的真希的脖颈,狗卷棘不想承认那场景竟意外和谐。
“……”
清和并未跳出真希的怀抱,而是直起身就着这个姿势,直接与五条老师交谈。
狗卷棘发誓五条老师笑了,而且是在笑他。
笑完学生的无良老师低下头,“清和怎么那么迟才说这件事,要惩罚,绝对要惩罚,就让棘——”
清和正脱口而出:“我有阻止的办法!”
她跳下去,理理裙摆:“什么惩罚?”
五条悟:“什么办法?”
“……”她拗不过老师,直言道,“我听到了,嗯,千草礼嘲笑盘星教的心音,说他们的计划离谱,发动整个东京的百鬼夜行,居然是为了得到强大的特级咒灵。”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乙骨忧太。少年吓得一把抱住自己的太刀。背后的特级咒灵里香则缓慢环顾四周。
【不要吓唬忧太!不许吓唬忧太!】
清和说:“……阻止的方法很简单,让夏油杰失去乙骨同学的消息就好了。或者让他明白没法找到对方。他就只好暂缓计划了。”
“说到失去消息,我有一个办法。”五条悟露出笑容,“顺带也能惩罚一下你。”
第二天一个消息震动了东京咒术界。
东京高专的五个学生在散步时不小心跌跤,摔入了日暮神社的食骨之井,从此失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