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冲天而起的明月夜, 暗藏杀机的轻柔辉光从剑鞘中涌出,霎时洒满室内,映照出千草礼错愕的面孔。
清和微笑。
她是没有见过魇梦的脸, 但她在无垢体的回应中见到了无惨的。其实她也并不确定那是不是无惨附身的另外一个倒霉蛋,但好在她赌对了。
形之一字,方才业已获得。
真则由翻阅过的记载,佐以零碎的画面推导完成, 与此同时,她也得到了理——
“居然是复活与永生, 太老套了。”清和纵声嘲笑,伴随出鞘的明月夜,如同一道无声的耳光狠狠甩在筹谋已久的鬼的脸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真有人以为女孩子笑一笑就是对他动心了吧?中村次郎在前, 魇梦你在后, 两人都差不多愚蠢。在粉川家的时候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怎么到了东京会看上你这个丑八怪?”
明知少女的“丑八怪”意在激将,魇梦还是难以控制露出真容的冲动。他露出自己真实的眼睛,下一二字刻印在淡青瞳孔中, 紧紧跟随清和动作。
“不要故意叛逆。”
粉川又寿郎站在远处冷冷看着这一切:“魇梦, 速战速决。”
但这对魇梦而言,并不容易。
退魔剑的束缚被满足, 不光明月夜出鞘, 清和的咒力也节节拔高。魇梦应付得颇为吃力。
而等到清和的咒力超过魇梦, 能与鬼的主从二人相抗衡之时, 明月夜随清和动作扭转方向。
清和含笑的眼睛直对上粉川又寿郎。
“鬼舞辻无惨。”她如此说道。
被叫破真名的咒灵心里一突,就见明月夜弃魇梦不顾,直奔他而来。
与剑光一起到来的是少女的开怀大笑, 在狭小的暗室中回荡不休:“谁告诉你我见到的形是魇梦的了?”
无惨轻蔑道:“不过是普通咒具……”
然而剑锋斩上脖颈,带来了久违的死亡的气息。他一瞬间就回到被闹人的蝼蚁追咬不休,甚至威胁生命的过去。
“忘了介绍我的王牌了,你们光知道明月夜是退魔剑,却不知道,它也是由锻刀村打造的日轮刀啊,鬼舞辻无惨,和老朋友打个招呼如何?”
不妙。
无惨战斗经验丰富,立即闪躲,明月夜第一击落空,在地上凿出深深的坑洞。
“啧。”
清和扭身想要掩护明月夜追击,眼前的景象却缓缓扭曲。
魇梦拦在她身前:“清和小姐,你的对手是我。虽然很遗憾,但不得不承认,你的意中人,是那位带你出粉川家的咒言师吧。”
少年白鹤般降临战场,向清和伸出手去:“清和,我喜欢你。与我一起好不好?”
想也知道狗卷棘不会这么说,清和的咒力毫不容情地打破幻影,咒灵为此受伤反噬,喷出的鲜血溅到清和的裙装上。
清和:“你低估了我。”
魇梦:“是啊是啊,我本来还以为小姐怎么低估都不够呢,没想到,小姐是和我一样的人物。”
什么意思?清和眉头一皱,不想要和他废话,她直觉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但魇梦的声音却不断钻入她的耳中。
“清和小姐,能说出‘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愤怒,你也必须如此才行。’这样打动人的话,可不是一般地了解我,简直到了了解自己的程度一般。”魇梦低笑起来,为清和终于动了肝火,将电龙御使向他的要害。
魇梦生受了这一击,皮肉翻卷,在烧灼的焦味之中,迎着清和错愕的眼神,得意地说道:“就是清和小姐想的那个意思哦,清和与我是一样的人。那位咒言师受得了这样的控制欲吗?”
清和勃然大怒,几乎忘却奔逃的鬼舞辻无惨——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这样说?!
本是清和缠住魇梦,不令他脱身支援无惨,这下却变成魇梦纠缠清和,以免她阻碍无惨逃跑。
男童头也不回地逃进黑夜。
此时此刻还来得及。这具躯体容纳了他最后的手指,论实力远远无法和昔日不惧日轮刀的自己相比,若是被切断脖颈是会被杀死的。只要离开此地,他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清和目眦尽裂,这一逃脱,不知何时才能抓住对方,如果下一次,他们没有对葵出手,而是对狗卷棘——
等等,她为什么不需要辨认,一眼就能在黑夜中捕捉到鬼舞辻无惨的身影?清和隐隐感应到对方身体之中,有着熟悉的气息。
无垢石!
“无垢石!在无垢石的见证下,我立誓终结无垢体的悲剧,请先辈们帮助我这一次!”
这一次,幽灵们也回应了她。
誓约就此结成。
明月恰在此时追上逃亡之鬼。
无惨额头流下冷汗,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生命的最后关头,他的目光扫过周围。
在剑锋掩映下,无数双手臂从黑暗中伸出,按住他的头间脖颈、腰腹脊背等等要害,将他牢锁原地,等候斩首。
视线随首级飞舞,无惨终于看见纤细苍白的幽灵手臂的来源。
那是他的肚腹中,被他吞下用以进行复生仪式的无垢石。
无数弯折按压的手臂以他为中心伸出,宛若盛开的彼岸花,在无边夜色中,牢牢扎根在这片土地,迎接月光的审判。
令生命都烧灼起来的疼痛感再一次降临,这次,无惨没有好运留下自己的手指了。
清和与魇梦缠斗,不令他干扰明月夜,最终看见山野间光芒大盛,无惨被剑斩落,她终于向一度被她抛弃,被她压抑在心底的对手吐露最后一句嘲讽:“心急不好。”
以及“我说中了,到最后,我看到的也是虚假。”
只不过这一场最后,是魇梦的最后关头。他和普通咒灵不一样,从属于鬼舞辻无惨,对方没了命,他也就被大幅削弱,何况无惨毙命在前,令他大受打击,被清和找到机会,一把按住,被明月夜从后洞穿。
她召回明月夜,劈头斩下,随后看也不看咒力消耗殆尽的咒灵露出的真容,任其在原地化为飞灰,走出不成形的木屋。
“清和——”
【清和——】
少年在远方呼唤她的姓名,在月光下奔跑而来,轻盈得像一场幻境。
狗卷棘害清和功亏一篑,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下魇梦的首级,看见了对方落下眼泪的半张脸。
清和:“……”
所以到底这个狗卷棘是不是临终诅咒,最后的梦境?
她再度回头看少年,却被抱了一个满怀。少年紧紧箍住她,几乎令清和喘不过气来,柔软的头发挨擦鼻尖,让她痒得想要打喷嚏。
是真的。
狗卷棘是真实的,真实的体温,真实的气味,还有真实的,宛若告白的心音——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不敢想如果你出了事……】
狗卷棘拥抱清和时,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清和拥抱狗卷棘时,却抱住了不可得到之物。
她的手臂如水流穿拂过幽灵船桨般落下划去的一排手臂,在短暂顺从惯性后抱紧对方后,只能接受束缚,推送行舟远去。
“大芥?”
【你没事吧?】
“没有事。”
只是被束缚反噬了。
与咒言师在一起,会无可避免地走到用生命力拓印言灵术式的命运上去,在幽灵们看来,亦属无垢体的悲剧,清和违背了她的誓约。
她只好顺着半透明的手臂们的推据放开了狗卷棘,倒退几步站定,拭去唇畔的鲜血。魇梦所说的控制欲,全是无稽之谈,放在过去的她身上行得通,她或许会放任自己反噬到昏死都不会放开狗卷棘,因为她的一生中从未有过白鹤这样美好的东西。她要以此证明自己的不顾一切,好让狗卷棘不能放手。
但现在清和已经知道了——
已经知道了按捺与忍耐能够得到更为丰美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