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咒术师动辄断手断脚、骨折掏心的伤势, 烟头烫下的疤对家入硝子来说真算不了什么,她挥挥手,驱动反转术式, 就让少年的额头恢复如初。
“很神奇吧。”
家入硝子放下他的刘海。
“完全恢复了……”
顺平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坑坑洼洼的凹陷不见了, 没有一点修补过的痕迹, 自然得像是滚烫的烟头从未按上他的身体。胳膊上的淤青也是。他道一声抱歉, 揭开袖子,看见的是光洁的手臂, 而不是腐烂水果般, 未褪的暗黄淤青与新生的青紫相叠的皮肉。
伤痕被抹平,疼痛也消失了。顺平咽了口唾沫, 嗓子眼里的血腥味也没有了。
“啊——”他的手缓缓下移,放到喉结上,如同试音一般发出了轻微而无意义的声音。
痛呼与求救曾顺着相同的道路,从这里经过。
它们被人听到了。
被少女。
而她作出了回应。
而片刻之前,他刚刚知道她的名字, 粉川清和。
“谢谢你。”顺平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候在外,与少年笑得歪作一团的清和。
他记得这个少年。顺平在熊本熊的玩偶套里发传单的时候, 对两人印象深刻。少女活泼地和他聊天, 少年却闹脾气了似的站在角落,一言不发。那时候他的头发比现在短些, 刺猬似的炸开来,面容看上去凶恶多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少女在身边笑着的缘故。
谁对着她的笑容能拉下脸呢?
“怎么样?”
见到他出来,笑声停住了。
清和从高领少年的肩膀上抬起身来,随手顺了顺自己笑乱了的头发:“介意让我看看嘛?”
顺平点点头, 主动掀开刘海:“完全好了。太神奇了。这是什么魔法校园吗?等等,对不起,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之前说过了要保密的。”
少女却摆摆手:“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顺平,你想成为魔法师吗?”
魔法师?
那是什么电影里才有的情节?
清和又是什么,魔法少女吗?
他居然能够加入?
一瞬间,许多疑问挤满了顺平的脑海,但个个都叽叽喳喳地催促他同意,完全把黑眼圈少年背后的可怖阴影挤出了他的大脑,顺平在短暂宕机后,便抢在少女后悔前说:“……我可以吗?”
啊,完了,太软弱了,他应该直接答应的。
少女好像也犹豫了:“……要不你再想想?很辛苦的。”
“不不不,我很愿意!”
“等等等等,你还是再想想吧!”
两个人互相推让。
清和猛然想起面试,顺平如果加入高专,肯定也要参加了。不管他能不能成为咒术师,都要被毛绒玩偶痛殴一顿,怎么说都不太好。
忽然间,她听到楼下传来高专其余人的心音。清和如蒙大赦,从窗口探出:“乙骨同学!”
清和请乙骨忧太为吉野顺平讲解高专生活。
“这位是这几天才刚加入高专的,而且他也是我们唯一一个正常上过学的,顺平你还是听听他的看法吧。乙骨同学,你就讲讲高专生活的感想,完全照实说也无所谓。”
“哦,那就是从我死刑开始……”
清和:?
让你如实说,不是让你从头说啊!
看把人家顺平吓得,甚至倒退了半步。
“对不起,我、我说错了吗?”
“对不起,是我太胆小了。”
“……抱歉,请不用在意我的眼神,请继续。是这样的,我们高专偶尔会收容一些比较危险的死缓。”清和贴心地打上并不贴心的补丁。
对咒术高专的科普在一片祥和的相互道歉中开始了。
熊猫悄悄拍了张照片,对狗卷棘说:“看到了吗?那个场面,那是三个道歉怪啊。只要扔进一个石头,三个人就会形成道歉永动机。”
狗卷棘:“鲑鱼子。”
“情况就是这样,”清和下了结论,“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那趁五条老师来之前快跑——”
有只手把清和的头按得一低,她直接看见了自己的皮鞋。
“什么事情趁我来之前?”
自从被一帮学生们恶整之后,五条悟在高专越发神出鬼没。
清和深感她不二十四小时开着术式不行。
五条悟打量了一番吉野顺平:“哪来的?能看见咒灵吗?”
自己送上门的学生?
太好了。不要白不要!
年少的咒术师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落入了五条悟的魔爪。
“回去好好和妈妈沟通哦顺平少年!”五条悟殷切地把顺平送出门,还靠送人到家这一招数套取了吉野顺平的地址。
同在高专门口送别少年的清和仿佛看见了他被榨出黑眼圈的将来。
然而,吉野顺平对青年的险恶居心一无所知,他感动地笑了出来:“大家人都好好啊。”
清和: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鲣鱼干。”
【不是好人。】
狗卷棘再一次给出了,当初他被清和当做好人时的答复。然而,听到他的心音的少女只当他在心里偷偷吐槽五条悟,极其流畅地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不是。”
狗卷棘从高领内长出一口气。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呢,清和。
身旁的少女身姿挺拔、神采灵动,渐渐展露出真实的自我,甚至会和他们一起胡闹恶作剧,和几个月前比起来,宛如脱胎换骨,狗卷棘本该为她高兴,但他却时不时地感到寥落。
偶尔觉得她比那时还要遥远。
她今天有了信赖她的人,雏鸟一样地寻找她的目光与认同。
就如同最初清和对他一般,目光黏着他的后背,言谈间不自觉地流露依赖,为他的举动忐忑不安。
狗卷棘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对,此时的清和才是更好的、更顽强的、更独立的,但他却想念起了狭小的电梯间,少女面对他的直言坦白,如无处可躲,将自己藏身在甜点之后,却不知道最诱人的甜点根本藏不住。
他那时为了避免与粉川清和视线相接,将头仰起。
然而电梯的镜面设计也包含了天花板,狗卷棘看到清和与自己,缩成两个小点。
像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
“棘,我支持你哦。你可是先来的。”熊猫偷偷摸摸地跑到狗卷棘身边安慰他。“唉,本来以为最大情敌是京都的加茂呢。”
熊猫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顺平最终来到高专,通过了面试,并且被分给清和进行一对一训练。
“这么快清和也能教人了,她看起来挺高兴的。”
“你说她接下来是不是还得带人出任务呢?像真希带忧太那样。”
狗卷棘终于说了第一句话。“闭嘴。”
远处,清和再一次打倒顺平,她学着真希,用剑柄敲了下顺平的脑袋,“啪,你死了。”
“喂——清和,”真希叫她,脚边是再一次被她用咒具顶住咽喉要害的乙骨忧太,“交换沙包!”
忧太和顺平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欲哭无泪的表情。
交换什么???
清和噗地笑出声来,“真希,别那么实在嘛,你吓到他们了。”
“这才哪到哪,”真希架起咒具,“不然干脆让他们互殴算了。”
“对啊!好主意!初学者相互检验。”
“不如叫菜鸡互啄算了。”
两个黑发的弱气少年手握太刀,目光相接,面色各自坚定下来。
“好!要赢!”
顺平想着。
两个人把场地留给新人,结伴坐在狗卷棘和熊猫身边。
清和:“我觉得顺平会赢。”
真希:“赢的当然是忧太。”
两人对自己一手调|教的菜鸡充满了莫名的信心,开始寻求他人认同。
“喂,熊猫,你怎么不说话?”
真希清楚狗卷棘肯定站在清和那边,她直接跳过咒言师,拉熊猫的票。
熊猫:“……”
糟了!享受清净太久了,忘了给熊猫解除咒术了,狗卷棘吓出一身冷汗,生怕清和去听熊猫的心音,知道他被封口的原委,猜出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赶紧解除言灵,被憋了许久的熊猫对着耳朵一顿乱吼。
“?”
清和看着狗卷棘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蹲到树丛下。他怎么了?恶作剧被熊猫报复了?她顾不上看两个新人比赛,探到狗卷棘的方向,反正菜鸡互啄,一来一往都有气无力,再等十分钟进度条也一样不变。
熊猫吼得太大声了,连狗卷棘的心音都一并波动起来。
少女一步步走近白沙海岸,无知无觉地靠近碧蓝波浪,全不知表面平静的海浪,下一秒就可能将她席卷吞噬。
“难受吗?”她推了推狗卷棘,“要去硝子姐姐那里吗?”
少年捂着耳朵,仰起头,大眼睛忽闪,像极了她窝里的煎饼狗狗。
【你靠近一点。】
啊?
清和扶着膝盖弯下腰。
少年眨了眨眼睛,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雪人,竖起高领是为了防止被晒化。他投来的视线也雪一般洁净。
清和本是面对狗卷棘,触及他的目光后,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她柔润的侧脸越来越近,过往所有关于清和的比喻涌上狗卷棘的心头。
在明月中跳下阳台瞳仁透亮的小猫,列车中靠上他膝头的粉桃子,缩在他外套里的鸵鸟,接住他的漂亮小猪金扑满,还有滑不留手、怎么也抓不住的七彩小金鱼。
狗卷棘按捺住一口亲上去的冲动。他像亲近人、爱撒娇的小动物,慢慢试探,用鼻吻一点点挨上人的侧脸,轻轻触碰。
咫尺之间,狗卷棘张开双唇,然后:“啊——”
他对着清和的耳朵吼了一声。
【有这么难受。】
七上八下,患得患失,他在心里想,真想让清和试试这种难受。
随后狗卷棘背过身,接下清和雨点般的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