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与乐对长福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在她与裴恒为数不多的两次碰面中,长福都跟随在裴恒身边,应是裴恒极为信任的亲随。
长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只知道醒来时已平平稳稳躺在自己塌上了,他还没来得及向老爷报告此事,就看到管家嬷嬷带着三人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他认识,是姜府二姑娘,但长福不明白,她怎么能大摇大摆地进侯府?
屋内光线很暗,姜与乐看着长福有些瘦弱,外界所传被打得不成人样了也瞧不太出,看来侯府对这个证人保护得不错,不过一两日,身上淤伤就已不是那么明显。
“王嬷嬷,你们这是?”
“老身听老爷吩咐,替这位女官引路而已。”
姜与乐没有多说废话, “长福,你应该识得我,现在你家公子一案太后已交给了我,现在要对你进行重新提审,跟我们回一趟大理寺。”
“什么?”长福这两天没少在外人面前编排她和徐祈年,本以为有侯爷兜底,怎么现在转手就把他交给了女官。
不等长福反应过来,姜与乐抬首示意清安把对方架走。
长福哪有招架之力,一路都喊着 “轻点轻点”,然后被押上了马车。
昨日离开大理寺时,姜与乐还处处受其他大人排挤,只此一夜,身份竟天翻地覆,她一下马车,就掏出一个钱袋,里面是她早早准备好的药钱。
“喏,这些钱应该够你买些好点的药膏了。”
李谒接过掂了掂,脸上笑开了花, “姜大人何必如此客气,小的这点伤养养就好了。”
虽然李谒嘴上这么说,早间没看到姜与乐来大理寺时,心里可跟猫挠了似的,没想到她竟会为了逃这点药钱干脆不来上值了。
“这钱你不要想着省下,早日把脸上的伤去了,不然大家进进出出的看着也不好。”
李谒得了钱高兴,更何况他已得知眼前这位刚得太后任命,可是寺内大人纷纷议论的红人呢,于是连连点头哈腰,连姜与乐身边冷着一张脸的清安,他瞧着都顺眼了。
姜与乐无意与他们多做纠缠,叫了几个寺中的衙役直奔大理寺狱而去,奈何这大理寺有半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脱金寺副的眼睛,早在她进门那刻,金寺副就闻声而动,在前院侯着了。
她今日走得急,没换上官服,但一身藏蓝色藤纹云锦对襟襦裙配上简单挽起的发髻,干脆利落,就是从没在大理寺内如此穿过,倒是有些别扭。
尤其是金寺副两眼巴巴地盯着,更让她不适, “姜评事这是…抓了要犯回来啊?”
之前此案大理寺未参与其中,金寺副自也没有见过长福,看这架势,还以为是缉拿犯人归来呢。
“下官见过金寺副,此人与侯府一案有重大干系,我正要去审问。”
金寺副侧了侧身, “姜评事辛苦啊,不愧是太后钦点的女官,实不瞒你说,本寺副从你入寺的第一天起就知你实非池中之鱼,果然啊…”
“金寺副,下官还有要事,不方便闲聊。”
金寺副态度的转变让她有些无奈,仿佛昨日说闲话罚晒书的都不是他一样,况且太后也并没有给她加官进爵,只是让她负责此事,这位顶头上司又何必在此时对她如此谄媚。
若她无法按时查明真相,只怕到时第一个来奚落的又是他了。
留下这句话后,姜与乐加快脚下步履,也不管金寺副如何作想。
大理寺狱中,她让其余衙役守在门外,谁都不能放进来,只留下她、春桃、清安与长福四人。
整个狱间只有靠墙上方一扇小小的十字格窗,光线透过正好照在长福脸上,这是姜与乐特意为他摆的位置。
此刻她才算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人,长福脸上、手臂上还带着些浅浅的殴打印记,整个人呈现出瘦弱的状态,但细看还是能看出他五官的清秀之处。
在她率先审问之前,长福先劈里啪啦讲了一大串。
“你说有人打晕了你,把你装到麻袋里,然后又把你送了回来?”
长福点头不迭, “大人,有人要害我,还请大人为我做主。”
“他们是打你了还是扬言要杀你?”
“都没有。”长福身子微微后仰,避开强烈的光线, “他们就问我是不是长福,然后问我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紧接着他们就把你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来,长福,你来告诉我,他们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这样一讲,长福倒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那个男声他一定是在哪处听过的。
见长福出了神,姜与乐拍案而起,大喝一声, “长福!你是看本官是女子,所以有意戏弄嘛!”
长福被吓了一跳,不止长福,连立于姜与乐身旁的春桃和清安也面色一惊,他们从未见过姑娘如此,粉面含怒。
“小的,小的不敢。”
“不敢最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多说无用之话,听清楚了吗!”
长福蔫蔫的,也不再提刚刚被抓之事, “听清楚了。”
姜与乐给了春桃纸笔,让她坐下负责记录。
“长福,你先把当时遇袭的情况一一道来,切记,不可遗漏一个细节。”
遇袭过程他不知讲过多少遍,现在更是达到不动脑便可张嘴就来的程度。
“昨天晚上,不,是前天晚上了,我陪我家公子去绣香楼喝花酒,公子是奔着蝶铃去了,但不巧的是蝶铃不在,他就随便找了个陪酒的,就没过夜。”
长福心想,反正公子人都死了,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替他隐瞒了,不过他还是悄悄观察了下对方脸色,只可惜,阳光只照他这处,对面三人堪堪好隐藏在阴影中,根本瞧不清脸,更别说反应了。
“裴恒找的人叫什么?”
“好像是叫…小莲吧,大人,你知道的,那地方名字都差不多的。”
姜与乐脸色沉了一下, “不要多说废话,继续讲!”
“好,好,公子喝完酒就已经子时过半了,他醉醺醺的,我们就绕了一条小巷,近点…”
“是哪条巷子?”
“乌啼巷,那巷子深又黑,走到一半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群人,瞅着大概四五个,手里还拿着棍棒,啥也没说,上来就打,我个头小,公子又喝醉了,根本打不过他们。”
“你笃定在其中看到了阿布,那其他人你可认识?”
“他们都蒙着面,那个大块头还是我不小心扯下来了,才看到的。”
春桃握着笔飞快地记录着,嘴上没停, “这么巧,就扯到个你正好认识的了?”
姜与乐没有吭声,她也有些好奇,一群蒙面人知道时间地点,把他们精准地堵在一条小巷中,且被长福看见了面目后,居然还留了他一命,反倒是喝醉了的裴恒没了气。
长福认准姜与乐拿他没有办法,干脆摆出一副无赖样, “大人,这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哪有理可讲啊。”
“行。”反正这份证词的真伪她都会一一调查,没必要继续纠缠, “那我问你,你们子时过半出来,你又是几时回的府?”
长福低头思索一番,肯定道: “大概寅时初吧。”
“整整一个半时辰,他们撤去的第一时间,你做了什么?”
长福面露羞色,艰难开口, “大人都怪我,若是我没有被他们打晕过去,我家公子或许还能得救,可是…小的也不想晕过去啊,他们下手实在太重了,请大人一定要为我和我家公子做主啊。”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姜与乐对他进行了细致审问,但长福说来说去都是些车轱辘话,在没有经过实地调查之前,似乎没有破绽。
出了狱间,姜与乐只觉身心俱疲,春桃也不断地甩着腕子,就长福那些话,她都一字一句记下了。
“姑娘,那小厮一看就不老实,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我们亲自从绣香楼到乌啼巷再到侯府走一趟。”
绣香楼是尚京城有名的风花雪月之地,里面的女子个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能,近十年间还出过不少冠绝京华的行首,现独领风骚的便是她在梁宅园子见过的蝶铃。
不过他们此行不是为了蝶铃而来,而是为了小莲。
因着还没到晚间,绣香楼倒是鲜有人进进出出,他们三人刚进到大厅中央就被这的管事妈妈给拦下了,不因别的,只因她和春桃是女子,出现在这绣香楼可是有些奇怪了。
庞妈妈轻摇着金丝明泥六折扇,眼神矫有意味地上下打量着, “三位贵人是来玩乐的呢还是来寻人的呀?”
春桃面皮薄,被一群穿着轻衣薄纱的女子盯着看,难免面露羞涩;清安年纪小些,但也懂得男女之别,只是站在一旁低着眼不去看任何一人,梯上传来的语笑喧哗也只当充耳不闻。
姜与乐到底是经历过现代社会的洗礼教育,对此脸不红心不跳,亮出大理寺公文, “你们这里有个叫小莲的女子是吧?”
“哟,还是个当官的呢。”庞妈妈接过公文细细瞧起来,她这绣香楼平日里也接待过不少贵客,可这传说中的女官倒是头一回。
庞妈妈笑盈盈地将公文递回,转头向二楼喊了一嗓子, “小莲,有贵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