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姜与乐把心思都花在姜家府邸的构造布局上,因为门房是个认死理的,无论她怎么费嘴皮子或是忍痛掏出纹银来,对方就是不肯放她出去。
无奈之下,她只能在府中东瞅瞅西望望,趁无人注意之时拿着爬梯搭在小花园墙壁上,从这翻出去是条僻静小巷,不易被人发现。
要不是齐叔把一大早来的清安遣了回去,春桃也同她一样不能出府,哪用废这劲搭梯子逃跑,直接让清安把她拽上去就了了。
木梯是春桃从库房中翻找出来的,上面厚厚一层灰不说,踩上去还嘎吱嘎吱作响,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断裂,让她摔个瓷实。
所以姜与乐每一步都格外胆战心惊,两手紧紧拽住梯子两边,脚下一步一个横杆,先轻踩确认,感觉无误后,再踏踏实实踩上去。
春桃在小花园洞门前望风,借着一株红色木棉花遮挡,圆圆的眼珠不断滴溜,时不时往墙边望望,压低着嗓子喊道: “姑娘,你爬快点,我好像听到脚步声了。”
脚步声很杂,听着来了很多人,春桃一时不能确定是从哪个方向来的,等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时,已经晚了。
姜与乐“扑通”一声摔了个闷哼,她还来不及抱怨这爬梯年久脆弱,就听到春桃颤颤巍巍的声音。
“见过主君。”
“姑娘呢?”
等她翻起身来准备对付姜鸿清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时,却看到浩浩荡荡一大片人挤进这方小小花园中,而且姜鸿清并非居于首位,而是恭恭敬敬立在一位宫廷内侍身边。
来者满头白发,眉眼带笑,乍一看面容慈善,但细看之后总让人不敢长久直视,他的声音带着些尖锐, “大理寺姜评事是吧。”
她看着对方,又估摸了下姜鸿清的脸色,不知眼前这种局面到底为何,她只是想要偷跑出府,不至于要被送进宫中问责吧。
她顿了顿,嗯了下来。
对方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温言道: “别紧张,咱家是内侍省的,特奉太后之命前来宣旨。”
“大理寺评事姜与乐,听旨。”
纵使她脑子中还是一片混沌,也知道此时该跪下了。
“太后懿旨:大理寺评事姜与乐,聪慧敏捷,端庄淑慧,敬慎居心,实有过人之才,特将承远侯府一案全权交由大理寺评事负责,三法司将通力配合,限期七日,若无法按时破案,则革去女官一职,等候发落。”
“小女接旨,谢太后圣德。”
直到懿旨沉甸甸地落入掌心,她才将一直低垂的头抬起来,正对上内侍监殷切目光, “姜评事,好好干啊。”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把这份明黄懿旨打开来看了又看,上面每个字读了又读,连姜鸿清送内侍监出去都没意识到。
姜与乐满脑子都是,我,太后,承远侯府?
这三个词仿佛一直是单独的点,但在此刻,由这道懿旨连成了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线条。
“姑娘,姑娘,您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
春桃本以为主君来势汹汹是前来问罪的,没想到竟是宫里来人了。
听宫里的意思是叫姑娘独自负责此案,这可是尚京城内头一位呢,姑娘定是高兴坏了,只是,如果查不出凶手,姑娘还要受到责罚,姑娘头上现在可是太后直接盯着,春桃不敢细想,刚刚萌生的雀跃也因未知而变成担忧。
比起春桃,姜与乐反而没想这么多,接到懿旨的一瞬间,她脑中就已经为下一步筹谋了。
“春桃,你去把清安找来。”
姜与乐琢磨过了,懿旨上虽说三司通力配合,但实际上自己还是光杆司令一个,指挥不了三司中的任何一个官员,好在,她还有春桃和清安,这也足够她对付一个长福了。
*
“大人,咱有事说事,您别动手啊,能把小的从这麻袋中放出去嘛?”
长福不知自己得罪了何方神圣,只是偷溜出府买碗酒的功夫,居然有人从背后来了一掌,他两眼一抹黑,便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兴国公府西侧院正堂屋内,青釉弦纹三足香炉飘出云纹般的袅袅香烟,徐祈年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扣在香炉盖上,南风一身黑色劲衣立于左,北风一身白色劲衣立于右,瞅着跟黑白双煞似的。
“你叫长福是吧。”
长福犹豫了一会儿,对方都把他带到这了,定是认识他的, “是小的。”
徐祈年停止叩击,没有继续说话,使了个眼色让北风继续问。
“知道我们是谁吗?”
怎么又变成女子了?长福只觉问话的第一人声音有些熟悉,却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是谁,没办法,这几日他被太多人问过话,跟太多人打过交道了。
“小的愚笨,不知得罪了哪方神圣。”
他听到门扇被推开,眼前的光线更强了一些,但也仅限于此,有人步履匆匆低语了些什么,对面便没有再说话了。
徐祈年得到姜与乐接管此案的消息,又看看眼前晃着脑袋企图四处张望的长福,轻轻一抬手示意,南风便气势汹汹地上前。
长福感受到身前袭来了片压迫般的黑影,瘫坐着的身躯不断向后瑟缩,口中还在高呼, “你们想干嘛!我可是侯府的人!救命啊!”
南风眼疾手快,手下可一点没留情,一个劈掌下去,对方就倒地不醒了。
这时徐祈年才继续开口, “送回侯府去,小心一些。”
香燃尽了,他起身将香灰倒出,又放入一块崭新的圆形香饼,这是他找制香人特制的,与之前原主爱的白檀香不同,新香点燃后会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味,旁人或许感受不到,但他独爱此味,仿佛置身于云雾迷蒙的山林间,绿树荫葱,那么一两株山茶花在其间悄悄绽放,恬静而温柔。
经过此事,徐祈年更加笃定长福背后另有其人,一个连其声音都认不出的小厮竟知道原主少年在姜府家学里读书的事情,并且以此为根据,向刑部告状他和姜二姑娘有私情,这段供词到底是谁教给他的…
南风与北风盯着侯府多日,对侯府宅邸了如指掌,本来刑部的人悄悄潜伏在附近,她们不好动手,谁知这货自己嘴馋,居然从侯府一处极为隐蔽的狗洞中爬了出来,愣是没有一个刑部的人注意到,这倒方便了她们,只要不声不响地原路送回即可。
在南风北风忙着把脱了麻袋的长福塞进狗洞时,姜与乐带着春桃和清安也登上了侯府的门,入眼即是一片白,整个侯府上下都沉浸在悲哀的气氛中,裴恒的棺材放置在作为灵堂的大厅内,估计不日就要出殡。
加上在清泉池旁那一次,这是她和裴侯第四次见面了,裴侯明显苍老了,双眼凹陷,整个人笼罩在一股蚀骨的哀愁之中,见了她,也跟没看见一样。
姜与乐默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钱,蹲下一把一把放入灵堂前火盆中,看着烈焰升起又湮灭,继而缓缓开口。
“侯爷,请节哀。”
裴侯脸庞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了无生气的脸突然涌上一股血气, “姜评事,你还好意思跟本侯说节哀?你既与兴国府的那位有情,又何必与我儿相看,要是没有你,就不会有这种祸事发生!”
她慢慢站起,对上裴侯怒火中烧的一双眼,没有解释,只是道明了来意, “想必裴侯也已得到消息,我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只为提审长福。”
裴侯模样不快,俊俏的一张脸因仇恨而变得扭曲,不依不饶道: “你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来负责此案,我儿的死你负得起责吗!你要是想好好查案,本侯告诉你,徐祈年就在那兴国公府,你带人去抓啊,去啊!我告诉你,你不敢,他是你的情郎,你又怎么会去抓他!”
看着裴侯发疯似地宣泄完毕,姜与乐只觉他可怜,人到中年历经丧子之痛,是谁都承受不起的。
“裴侯,切莫听信小人之言,太后既将此事交予我,我定不会辜负太后厚望,提审长福也是为了早日查明真相,还请裴侯不要阻拦。”
愤怒一经发泄,便只剩下无尽的悲苦,裴侯没有再看她,只是问了最后一句话,便叫了嬷嬷引他们前去下厢房。
裴侯问她, “幕后凶手如果真的是徐祈年,你是否会包庇他?”
姜与乐承认那一刻她犹豫了,她早已把徐祈年从凶手之列排除,可在裴侯眼里,此案人证、动机俱全,她又如何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信誓旦旦地劝服对方呢?
她知道,无论她如何绞劲脑汁,以人品作保,她的辩解对裴侯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她只是坚定地回答道: “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包庇,人犯了错,就要为此负起责任,即便是天子,也应当如此。”
她没有看见裴侯听完此话的神情,便跟着嬷嬷往后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