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午才向他澄清南风之事,对方举动就如此之快,不愧出自武将世家,行事作风杀伐果决。
“阿布跟着你没关系,要是因为我…”姜与乐牵着马望望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促狭似地笑了, “你以后可能都没有枣吃了。”
阿布接过她递去的马绳,心中琢磨着公子从小吃药都不怕苦,就前些时日开始,突然就要配着枣吃了,也真是奇怪。
徐祈年心中也知晓吃药还要配糖这点实在是像极了三岁幼儿,满心尴尬无处安放,只能假装扬袖擦汗。
姜与乐见好就收,到了弱冠之年吃药还怕苦的,她也不止见过徐祈年一个,只不过那人比当时的她小上三岁,总爱跟她小打小闹,以至于她曾一度怀疑怕苦这事是他装的。
“我们快走吧,时辰也不早了。”几次操练下来,她对马术更具驾驭心得,翻身上马挥斥缰绳,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公子,那我替你牵绳吧。”即使阿布轻功了得,但能省力谁不想多省点力。
“你也上来吧。”牵绳走着太慢,这样何时才能找到引水渠。
“好嘞,公子,我载您,您都劳累一天了,眼下气候渐暖,可您的咳疾还不见好,一定是因为您平日里太过操劳了…”
“谁让你坐我前面了?”徐祈年挺直腰板,身子往前处挪了挪, “坐后面去。”
因着是找引水渠,二人可谓是沿着璧河策马奔腾,以求在太阳西沉前有所收获。
日光已渐渐有了昏黄意味,近岸的芦苇荡随风摇曳,点点金光闪烁其中,远处山泽披上一件金色缕衣,轮廓朦胧,水汽氤氲。
驾着马,乘着风,姜与乐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以前在都市外环限号出行堵车上班的日子想来何其憋屈,哪有这般肆意潇洒。
虽然内心愉悦狂放,但心思始终放在线索上,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瞧出端倪。
在一众茂盛的芦苇荡清晰可见一片空白之地,她勒紧缰绳跃下马,身后的马蹄声也倏地停止了。
徐祈年憋住胸口咳意,徐徐喘着气,反观姜与乐,似还有无限精力, “这边…我们进去看看,阿布,你在这里看着马。”
芦苇荡很密也很高,层层叠叠有个四五尺高度,徐祈年穿梭其中尚且不算费力,姜与乐则是大半个身子都淹没其中。
徐祈年见状赶身在其前头,展臂压弯芦苇,少时,一个豁大的缺口显露出来。
水渠不算宽,但正常体型的一人身还是能勉强通过,为了防止土壤塌陷,保证水质清澈,两旁还筑有以青石条搭建的石壁。
“看来就是这里了,我们今天先分散开沿途找找线索,明日再叫人来更加细致地搜索一番。”
出了苇荡,徐祈年吩咐阿布拴住马,也一同帮忙搜寻线索。
河流浮尸、雨天过后,姜与乐其实对此不抱太大的希望,纵使凶手抛尸时留下血迹、物件等,都会随一场大雨的突来而消散。
想起来自己车祸那日、姜与乐受害之日好像都是雨日,越是这样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便迈得更紧,腰也弯得越低。
湿泥软土,杂花丛草,姜与乐脚下深一步浅一步,棕褐色泥土勾勒着绿边皂靴,荫凉潮意沾染上浅绿官服,细细一层密汗浮现在她额上。
弯腰盯了许久清一色的黄褐色土壤,以至于有些头昏眼花,她抬起手背揉搓双眼,又猛眨两下,眼睛才算舒服些。
她直起身踮起脚,想看看前方还有多少路途,脚下因用力而陷得更深,连带着有些许异物感。
一拔步,脚掌踮起的地方似乎有一根尖刺状物品,她从怀中拿出手绢,拈着尖头提带出来,厚厚的稀泥土包裹着它,只能瞧出个长条状。
就着河边清水,她将其放入水流中洗涤,片刻功夫,就还原了它本来样貌——一根旱柳制成的木钗。
柳树枝儿随处可见,稍加打磨便可用作木钗绾发,穷苦人家的女孩买不起金钗玉钗,也买不起上好檀木制成的木钗,只能用这种便宜耐用之物来满足自己的爱美之心。
钗子很细,但很结实,顶端还刻有一朵雕花…是梅花!
隔着几层衣袍,姜与乐依旧能清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任何时刻绝不容忽视的便是巧合。
“徐寺正!”她回顾四望,大声疾呼, “徐寺正!我找到一件东西!”
听到渺茫的呼唤声,徐祈年扶腰直起身来,这具身体实在是不太耐用。
循着声音,只能分辨出个大概方向,还是阿布率先找到他,带着他去的。
“你找到什么了?”
经过大雨冲刷,隔了几日,单凭他们几人还能找到线索,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你看,这是我刚刚从土里找到的一只木钗。”姜与乐兴致勃勃,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这种钗子便宜,一般都是家中困苦的女孩用的,且你瞧它的顶部,是朵梅花,而侯府告假的女使不正好叫月梅嘛。”
徐祈年接过钗子端详起来, “月梅就一定会带梅花的钗子嘛,而且奴婢的名字都是主家赐的,本名中未必带有梅。”
这是他的真实所想,一只木钗尚不能成为证据。
姜与乐垂丧地低下头,或许是自己操之过急,忙活一日都未得到足够线索,只有月梅这个名字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中,所以当再次看到与梅相关的事物,总是会下意识地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不过,我们可以暂且收着。”徐祈年见她低头不语,自己也不可未经求证就全盘否定, “我们在这附近再找找,若是凶手是在此处抛的尸,可能还会有其他线索。”
“好。”照姜与乐所想,假设月梅是受害者,那么凶手因某种原因杀害月梅后,将其尸体运到郊外河边,拖拽过程中,木钗散落。为了避免人多眼杂,凶手必定选择夜间行动,所以未曾注意到这根小小的木钗。
尸体因浸泡过久而无法辨认身份,剥去其手腕内侧皮肤定也是因为上面有极易识别身份的印记。可惜,上午在侯府后院中因时间紧凑,一时间竟忘了问这个关键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青翠的璧河河水幻化成金绿色,软软的河风吹在身上,吹散一些汗意,却吹不走心底的愁绪。
“姜姑娘,天色已晚,此间离城内尚有些距离,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徐祈年的身子有些疲惫,他也想尽快解决案件,但有些事是急不来的, “明日我们多带些人一同寻找,再到附近的村庄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真正接手了案子,她内心中才多出一种无名的苦闷,盘根错节的线索,没有方向的搜寻,即将触碰却缕缕触空的失落,连为自己查找凶手时,都不曾生出如此惆怅的情绪。
抬眼对上徐祈年的目光,表面平淡如水,但时常她会感受到对方幽深眸底隐藏的悲伤。
其实他比自己更累吧,身患咳疾的人若是太过劳累怕是连呼吸也不顺畅,姜与乐望着他隐隐起伏的胸膛,敛了敛心绪,低声道: “好。”
傍晚的风按理说更为凉爽,她也只觉烦躁无比,连马儿的奔跑在她看来都不再自由,只是颠簸罢了。
原来一切都与心境相关,收集到证据那日,即使她在雨夜开车,心情也是极好的,满心满眼都是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林州新,可是连对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一路上,三人走得安静,徐祈年因为劳累而没有太多精力,加上他看到姜与乐闷闷不乐,估计也不想被自己打搅。
入了城,二人便分路走了,徐祈年骑着马回了自己府上,而姜与乐还得回一趟大理寺,每晚齐叔和春桃都会准时来接她,今日已有些晚,估计他们都等急了。
果不其然,春桃焦急地在门口踱步张望,见到她骑马回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姑娘,你去哪了,问门口侍卫,他们也只说你出去办案了,怎么办了这么久。”
她跃下马来,自有人替她牵回马厩, “案子难办,或许…是我不太行吧。”
有时,这些矛盾在她心中不断碰撞,自己可以重新生活自然高兴,但若是用原主身体活出个糟糕样,自己又对得起谁呢。
“姑娘怎么说丧气话,案子难办无非就是多费些时日,不着急的。”
不着急嘛…场外人永远不会懂苦主的煎熬,她知道春桃是好意,但也只摇摇头,撩起官袍准备上轿辇。
“嗯?你怎么也来了?”
是昨夜她救下的玄衣少年,如今褪去血污,换上靛青交领长衫,倒能实实在在瞧出他的端正模样。
皮肤白皙,只是有种病态的白,像是从未见过阳光似的,双掌骨节细长而有力,上面还覆着几道未痊愈的伤痕。
少年从车辕上跳下,行半跪礼,姜与乐吓得退了半步,连忙将其扶起, “不必,不必,见到我,若非要行礼,拱个手就好。”
他听明白了,又起身重重地拱了拱手。
少年稚气,眉宇间却有一分少见的狠厉,她看着他的模样,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便询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可会写字,写下来给我看看,日后也好称呼。”
少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写字,紧接着左手伸出一个手指头,右手伸出三个手指头。
姜与乐思量一会儿,恍然大悟, “十三?你叫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