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病体奔波劳碌三天后,韩院长的低热不仅没退下去,还严重起来。
韩枫这些天也在养伤,每回院长来看他都睡着,眼下终于大好了,获准重新出去卖报纸,照例将报纸放进书房便打算出门。
韩院长睡觉是不锁门的,韩枫路过时打开门朝里头瞥了一眼,却发现他双目紧闭、嘴唇发白,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也全都是汗。
韩枫一惊,走进去拿手一探,吓得大叫起来:“哥,你怎么发烧了,哥!”
床上的人依然不省人事,韩枫连忙退出去把柳芽和韩松叫了过来,柳芽一看人都快烧糊了,不是吃两颗药就能好的事,当即给韩墨骁穿了外套,让两个男孩子将人架了出去,喊了黄包车。
韩松在家照顾其他人的早饭,她和韩枫跟着去了医院。
连着打了两瓶点滴又躺了大半日,中途还被柳芽强行喂了一碗粥后,韩墨骁的体温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到了下午,他终于清醒,睁眼看见一截白一截绿的墙壁,扭头扫了一圈,立刻坐起来去拔手上的针管。
韩枫正趴在病床边在打盹儿,睁眼就看见韩院长把针头拔了,白皙的手背上立刻见了血。
“哥你干嘛,针还没打完呢,”韩枫连忙起身按住不让他下床,“医生说你操劳过度,要静养,打完了针才能回家!”
“我好了,你看,都不烧了,”韩墨骁拉起韩枫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笑道,“医生都喜欢吓人,别担心。”
他将针口被扯坏的胶布随便粘回去,下了床拿过一旁的外套穿好就往外走。
柳芽回来时,韩墨骁正抿着嘴一步步往外挪,韩枫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不让他出院。
“行了,”柳芽哭笑不得,将韩枫拉起来道,“院长要出院就让他回去,有力气跟你犟,应该是好了。”
韩院长不爱来医院是逢春院上下都知道的,韩枫只得站了起来,道:“那也不许再去上课,这几天就在家睡觉,医生说的。”
“不上课我们都去喝西北风,”韩墨骁拉了拉差点被扯下来的裤子,见两个小的脸色都不好,笑道,“瞧你们这苦大仇深的样子,我明天在家歇一天,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柳芽这才笑起来,道,“我一会儿让人帮你去张家送信。”
“还有五里巷的那个林家和南城的乔家,”韩枫皱着眉道,“哥你怎么接的活越来越多了?那个英国人不是捐了好多钱么,你也该歇歇。”
“那钱是留给你们上学用的,谁也不许动,”韩墨骁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柳芽道,“你让小柏和小松别再去码头搬货了,赶紧回来好好准备考大学的事;小枫和杉杉也可以松快些,早上的报纸送完就回来,别再去街上卖报。这些都是力气活,赚不了几个钱又累得慌。”
“那你也至少辞掉一两家,”柳芽道,“既然不愁吃喝,干嘛把自己三番两次折腾病?”
“我有自己的事要花钱,”韩墨骁说完见他俩又是一脸不高兴,只得点了点头,“行,把林家的辞了。”
张家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跟他学了两年英语,周家也一样,不过是个男孩子。这两家都是老顾客了,每家每周上两次课,家教费给得大方,雇主也好说话,就这么辞了可惜。
林家和乔家都是老雇主新介绍的,乔家是个学钢琴的男孩,家里是做进口日化生意的,价钱给得最高,得留着。
辞了林家,他还剩下每周六次课,占六个半天或晚上,一周最少有一天是空闲的,可以在院里多陪陪孩子们,顺便休息休息。
赎回表的事只能慢慢来了。
“哥要是去有电梯的贸易公司上班,不知道多体面,工资也高,”韩枫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依然闷闷不乐,“都怪我们,害你只能做些零散的家教。”
逢春院稍大点懂点事的孩子都要去上学,余下的老的老小的小,三不五时就有点事,离不了韩墨骁这个主心骨,所以尽管他在英国留学读的是经济,英语好得像原住民,打接手逢春院以来就没想过去找个正经工作。
做家庭教师虽然赚得少些,但时间相对自由,临时有事托人去雇主家里送个信就行了。
“你当去贸易公司上班那么容易,人家要看文凭的,”韩墨骁拍了下韩枫的后脑勺,道,“你们好好念书,把大学念完了才能去那种有电梯和电话机的地方上班,工作轻松,工资也高,还体面。”
白老爹突然病重时他还在欧洲上学,家里消息一来就立刻登了船,只是路途遥远,等他一个多月后到了白家,白老爹脸上已经盖了白布。
再后来便是葬礼、出殡。
大哥去了不到半年白老爹又没了,他心情沉痛,也没料到白家人竟那么着急要赶他走。后发生一连串的事,他差点丢了命,学校自然也没有再回去,连休学也没办,学位就这么流掉了。
如今更不可能再回英国念书,他在蒲州城又无人引荐,这个身份连中学文凭都没有,找不到其他能两头兼顾、收入还高的工作。
去大户人家教学已是最体面的活法。
“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开个贸易公司请你去上班!你什么都不用干,每日喝茶看报,享福就成!”韩枫挺起胸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柳芸杏眼一瞪,戳了戳他的脑瓜子:“你这是让院长给你去当看门儿大爷啊你!”
“不是,”韩枫还带着稚气的脸唰地红了,急急辩解道,“我是请他去当总经理!每天只需要发号施令,剩下的都让别人干!”
这话有人也曾说过。
韩墨骁笑笑,突然就往韩枫背上爬,道:“等不及你开公司了,我现在就要享福,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家!”
韩枫被他压得膝盖一弯,却又强撑着打直了,反手抱住他的腿道:“好嘞!哥你趴稳了!”
柳芽笑嘻嘻地跟在后面,笑道:“快别闹了,院长你的鞋要掉了!哎袍子在地上磨呢!”
三人笑着闹着,走到上次韩墨骁下车的街角,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那儿。
尽管天已经快要黑了,但那团黑色太浓,囤在灰蒙蒙的街角实在突兀。
“咦,”柳芽好奇道,“这穷人扎堆的地儿还有哪位老爷来么?”
“这一片的路跟网似的,是不是迷路了?我去问问。”韩枫说着就要上去给人指路。
“不用,我认识那车,”韩墨骁拉住他,“我看看去,你们先回去。”
韩枫还想说点什么,被柳芽扯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韩墨骁慢慢地走过去,车里果然是阿德。
“四爷要见您,”阿德依然戴着鸭舌帽遮着眼角的疤,脸上是公事公办的神情,“韩院长,上车吧。”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在天边消失,天很快就彻底暗了下来,夜幕笼罩了整个蒲州城,什么颜色都不再显眼。
韩墨骁垂着眼睛,思忖每星期是否还要预留一点时间给梁四爷,刚才算账时他把这茬忘了。
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隔了十多天;第二次到今天也就四天。
假定梁四爷的需求可以稳定在每周两次,那他还应付得过来。
否则就得再辞掉一份家教。
这一回,阿德没把车往西城的童氏饭店开,而是掉头去了南城。
南城的治安和环境比逢春院所在的东城好太多,有许多很大的宅院,好的学校也大多在这边。
韩墨骁以为梁今曦顶多找个新酒店见他,阿德却直接把他载到梁公馆去了。
下人带着他进门后七拐八拐,终于带到了梁四爷房里,不知是否提前交代过,路上鬼影都不见一个。
梁今曦的房间很大,那个年代富贵人家家主房中该有的只多不少,韩墨骁环顾四周,觉得梁四爷年纪轻轻的,房间的风格倒和白老爹很像,只是更宽敞一些,西式的摆件更多一些。
和头几次见面时一样,梁四爷在家也仍旧伏案工作中。
韩墨骁又想笑了,梁四爷总这么忙,真没什么时间左拥右抱,人家的私生活可能压根就不用管理。
当然,他只敢在心里胡乱猜想,面上依然恭恭敬敬的。
梁四爷这次倒没叫他先去洗澡,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长沙发,沉着嗓子道:“在那儿等等。”
韩墨骁几乎全天都在吊盐水,肚子里这会儿也空空的,现在嘴里都是苦味儿,闻言也不作声,径直走到沙发那儿坐下了。
铜制的香炉里大抵熏的是有舒缓功效的香,韩墨骁闻着昏昏欲睡,在舒服的沙发上老实端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东倒西歪地犯困。
梁今曦忙完工作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看见一旁沙发上的人,这才想起自己让人把韩院长接来了。
韩墨骁已经睡着,静静地歪在沙发扶手上,怀里抱了个四面有流苏的抱枕,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一点,也可能因为穿着的青色长衫大了,窝在沙发里看上去不见一点肉,从袖口伸出的清瘦手背上贴着沾血的白色纱布。
梁今曦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
但人既然病着,总不能就这么把人办了,梁四爷在床上是凶,倒也不至于去强迫一个病人。
不过总归还是有点可惜的,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人也接到跟前了。
食髓知味的梁四爷沉着脸蹲下,盯着韩院长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咬着后槽牙伸出指头戳了戳他嘴上的唇珠。
浅红色的嘴唇温润柔软,比想象中的触感要好。
梁四爷觉得有趣,用指头轻轻地拨来拨去,逗鸟似的。
韩墨骁睡中被人骚扰嘴唇,痒得受不过,皱着眉伸了舌头去舔。
凉凉滑滑的粉色舌尖在手指上一扫而过,梁今曦的指头只打湿了一点,心里的火却“噌”地冒得老高。
韩墨骁猛地睁开眼,梁四爷的脸就在怼在他面前,要吃人的样子。
这人的眼睛长得这样好,眼神却总是想要别人的命。
不搭。
他撑着沙发坐起来,问:“四爷忙完了?”
“嗯,”梁今曦也站起身,扫了眼他手背上的纱布,“病了?”
“打的营养针,”韩墨骁把纱布撕了,丢在一旁的琉璃烟灰缸里,站起身道,“我先去洗澡。”
“吃饭没有?”
韩墨骁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但他说:“可以回去再吃。”
梁今曦轻笑一声,也垂眸看向他的腹部:“小韩院长饿了肚子会叫的,做到一半拿这个给我助兴?”
“……”韩墨骁放下手,耳尖都红了,声音倒是镇静,“下次别那么早让阿德去接我,好歹让人把饭吃了,免得扫了四爷的兴。”
“还能让你饿着肚子上床?”梁今曦话音刚落,便瞧见韩院长眼里又开始蓄刀片,好像那种脾气很大的娇气宠物猫,一言不合就要开始炸毛,于是抬手去揽他的肩,嘴里依旧占着人便宜,“先吃饭,再吃你。”
韩墨骁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走了一步,和他保持了一个手臂的距离,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朝他笑笑:“谢谢四爷。”
梁今曦看了他一眼,把手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韩院长:勾肩搭背,我们很熟吗?
梁四爷:碰都不给碰,小气。【对手指】
阔爱的jio印有嘛,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