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伯府门前, 起码围了有二三十个看热闹的人, 将说话的人挡得严实, 看不清楚。www.zuowenbolan.com
就听守门人道:“夫人莫恼,不是奴才们故意为难夫人。实在是……家里现在没个能作主的人。”
“胡扯!我是堂堂安平伯府的夫人, 九姑娘就是安平伯府的主子,回自己家还要什么人作主?”
沐儿:……。难怪她想不起来是谁,原来是已经和离了的前安平伯秦夫人。她根本没想到她会来, 还敢自称安平伯府的夫人。难道她知道安平伯府要兴旺起来,后悔了?鼻子还真灵!跟狗一样。
可笑的是, 她自己都不知道安平伯府会不会真的兴旺起来呢!毕竟……宫里那么乱, 说不定哪天她就中了别人的计被整死了,又或者太子妃进门,太子就忘了她是谁。
她正无奈冷笑, 就觉得手上一动, 太子已经迈步出巷。她忙拉住太子的手往后一拖:“爷,咱们可不能天天帮她们处理这些烂事儿。”
咱们,她们?太子嘴角抿了抿, 眼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退回一步, 跟她一起站在阴影里。
沐儿没留心太子的反应,只推了推罗姨娘:“姨娘, 刚才九哥儿不是说你帮着管家么!拿出点威风来。去把她打发了。”
罗姨娘身子往后缩了缩:“八……八姑奶奶……那哪儿成呀!奴婢……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奴婢。”
沐儿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姨娘就是老实,若是换个人,怕不上赶着借机上前, 出出了多年被欺压的恶气,嚣张走一回。
她一时有点儿踌躇。
就听前面守门的又道:“夫人,伯爷醉在里头,叫也叫不醒。罗姨娘又被传去见贵人了。没人作主,奴才也不敢乱放人进去呀!”
沐儿:……。她那个爹亏得醉了,不然怕不稀里糊涂地早放了人进去。若是秦夫人就此赖着不走,礼部侍郎府再上门来说合,没准还真叫秦夫人又杀个回马枪,重做了安平伯夫人。
秦夫人若又名正言顺地做了她的嫡母,她跟娘家任何往来,都绕不开她们母女两个。
想想那场面,她心里就腻味得不行。她当下轻轻拍了拍罗姨娘的肩头,软声劝道:“姨娘,你若是不想自己和九哥儿被她拿捏一辈子,你就壮着胆子去把她骂走。”
罗姨娘睁着一双跟沐儿有些相似的大眼,紧张地咬着手绢,可怜巴巴地,抖着声道:“姑奶奶……我嘴笨……”
“姨娘,我不要她们回来!没她们,咱们现在一天天日子过得多好!”九哥儿气呼呼地拉了拉罗姨娘的袖子。
罗姨娘看了一眼儿子,大约是为母则强,她长吸一口气:“那……奴婢去试试!”
九哥儿眼神顿时亮了,展颜笑得像个小天使,拉着罗姨娘的手,大步向前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叫了太子姐夫之后,他就觉得腰突然粗了好多。
他们走了,流采才在沐儿耳边轻声道:“姨娘怕是说不过秦夫人呢!”
沐儿摇了摇头:“不怕,自己不肯站直了,别人再怎么扶也是白搭。她肯争气,我再去搭把手。”
*****
罗姨娘便往前走,腿脚有些发软,好在有九哥儿扶着。
这时,就见前头乱糟糟地,人都在往安平伯府门前涌,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冲进去,冲进去!”
又听守门的在叫嚷:“五爷,十姑娘,快去叫伯爷呀!小的们要拦不住了!”
罗姨娘心里着急,往后看了一眼,刚才沐儿跟太子说的话,她也听见了。确实,女儿在宫里也不容易,总不可能天天管娘家这些烂事。她自己得立起来,便鼓起勇气,提起裙子往前跑,大声叫:“放……放肆!给……给我打……打出去!”声音虽然颤抖又结巴,可倒是说得清清楚楚。
前头守门的想来立刻就听见了,就听他们嚷道::“罗姨娘回来了!罗姨娘回来了!谁敢硬闯,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语气倒像是救星回来了一般。罗姨娘陡然觉得自己身高八丈。带着九哥儿,相当威风地朝前跑。
围观群众自然是不认识她的,可见一个打扮得十分齐整的美妇人,带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嘴里喊着:“请让道儿!”便知道这就是那守门嘴里的罗姨娘了。心里都忍不住暗道,这罗姨娘看上去倒是温眉顺言的,不像那秦夫人,一脸尖刻。这小公子也长得漂亮出众,让人望之就心生好感。怎么安平伯府嫡的像庶的,庶的反而像嫡的?
人群一让开,罗姨娘就看见家门口台阶上,两个院公,手里抄着棍子,虚张声势地挥动着,旁边一干婆子,护着秦夫人跟沈浅儿,虽一脸害怕,却并不后退。
她看着那些熟面孔,突然觉得有些气短。毕竟十几二十年,她都是在人家面前低声下气的。
那边的人也看到了她,就见婆子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秦夫人身边最得力的金嬷嬷。
她扬眉凶神恶霸地冲罗姨娘道:“再怎么,九姑娘也是安平伯府的嫡姑娘,你一个姨娘,不说赶紧把人迎进去,还要打人?真是主仆颠倒,不成体统。街坊邻居们,大家都来评评这个理儿!”
秦夫人护着沈浅儿站在金嬷嬷身后,频频点头。
旁边看热闹的,才不管谁是谁非。安平伯夫人和离的事,虽然早闹得沸沸扬扬,可也不是谁都清楚事情经过。听了这话,跟墙头草一样,又觉得有理,都附和问:“你一个姨娘,凭什么不叫自家姑娘进门?这安平伯府果然不成体统。”
罗姨娘本来就些心虚,被众人大声这样一质问,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嘴唇直抖索,说不出半句话儿来。若不是九哥儿扶着她,她说不定就站不稳了。
“五哥!五哥!”九哥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叫五哥。当初姐姐叫五哥管外面的事。他不能不管呀。
沈五和十娘还有一堆孩子,其实全都躲在门后头,谁也不想让秦夫人再回来,所以一直没吱声。这时听得罗姨娘和九哥儿回来了,突然就觉得有了主心骨。
又听沈九叫五哥,沈五便壮胆开了门,后面跟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
沈五领头,大声道:“你们有什么脸回来?当初安平伯府遭殃,你们跑得比谁都快。你已经和离了,跟沈家没关系了。凭什么让你进门?”
罗姨娘一听,又回了神,对呀,她是糊涂了,这秦夫人早跟伯爷和离了。根本不是这府的人,她怕个什么劲儿?女儿还在那边给她撑腰呢,她不能怂。
她当即挺直了腰,道:“秦夫人,你忘了自己和离了?安平伯府砸锅卖铁,连嫁妆都赔你了,你还想回来?门儿都没有!”突然说话都利索了。
围观群众一听,又转了风向,纷纷发表评论。
“嗐,原来是个……和离的!”
“嫁妆都搬走了,还上门来闹?迷惑不解?!”
“什么迷惑?就是嫌贫爱富势利眼。看见那鲤鱼灯了没?见沈家姑奶奶又得了太子的宠了!就想跑回来沾光!”
“这也太不要脸了!”
秦夫人再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尴尬的场面。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来硬闯的,今天闯不进去,以后更没机会了。
她硬着头皮,把早就羞得缩成一团的沈浅儿抱在怀里,拿出多年做主母的威风,道:“小孩子家,哪里懂得大人们的事?你们把我们拦在这里,岂不是叫新街坊们全看安平伯府的笑话。伯爷酒醒了,准饶不了你们!快让开!”
正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这时,安平伯歪歪斜斜地出现在门口,身后一堆姨娘扶着,他浑身酒气,肿肿的眼泡睁都睁不开的样子。
“谁饶不了?饶不了谁?滚!你谁呀?”
秦夫人一推沈浅儿,母女两个齐齐跪在安平伯府前,大哭大喊起来。
“伯爷!你不能不管我们娘俩呀!”
“父亲,我是安平伯府的嫡小姐,我要回家!”
这是打滚撒泼坚决不肯走了。
*****
沐儿之前趁着所有人都忙着看热闹的工夫,已经牵着太子的手,走近了,站在人群外面看。
见罗姨娘和孩子们都算争气,心里忍不住开心。
可没想到,秦夫人竟是这样死缠烂打,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必有什么不得已的缘故。她正皱眉沉思,就感到手掌被捏了捏,她一抬眼,太子俯到她耳边道:“人群越聚越多,左邻右舍全出来了,闹得太不像样子,爷去直接打发了吧。”
沐儿眼眸一亮,轻声道:“好,不过,先让我去揭穿她。免得倒叫人觉得安平伯府绝情不讲理。”
太子便做了个手势。几名侍卫几乎同时出击,立刻给沐儿排出一条路来。
围观的人全都十分惊奇,心中纷纷猜测——这蒙面女子穿得普通,可这排场?是谁呀?
正惊诧,就听前头有男有女,全兴奋地在叫:“八姑奶奶!”
嗯?这下围观群众更惊讶了。元宵节,这沈家八奶奶居然能出宫回娘家?这得多受宠爱呀?!
*****
沐儿就在四个侍卫的护送下,无数目光的瞩目中,风姿绰约地徐徐走到前头。
她直接停在了秦夫人跟沈浅儿面前,垂眸看着她们。
她以前心里虽然腻味她们,倒也认了命,谁叫她们是嫡母和嫡妹呢。可她们自己嫌弃安平伯府没前途,跑了路,现在沈家好容易有点儿样子了,她们再想回来,那就真是……不可以。
“秦夫人,今天元宵佳节,您不跟着侍郎府的娘家人赏灯看月,怎么跑到安平伯府来了?可是在侍郎府呆不下去了?”
安平伯府的人和围观群众一下安静下来。对呀?这大好的节日,没事儿跑到已经和离的前夫家来闹,怕不是脑子有坑?这八姑奶奶果然厉害,一下就击中要害。
而且……因为这八姑奶奶就站在安平伯前头,秦夫人母女这一跪就好像是跪在她跟前一样。她们不想跪个庶女,就得赶紧站起来,可是站起来呢,之前就白跪了。
众人不由看得津津有味,都等着看秦夫人怎么反驳怎么做。
可是,就见秦夫人脸色苍白,抖着嘴唇,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那位九姑娘,目露凶光:“我们想到哪里,你可管不着。”
沐儿弯起双眼。
“你们要是不来我娘家,我当然管不着。可是……你们可是在侍郎府不被待见,想要吃回头草?!”
她说完,就见秦夫人脸色顿时灰黑一片,眼睛里透出无比仇恨。
沐儿更加确定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怕太子等得不耐烦,便懒得跟秦夫人母女慢慢对话,直接道:“而且你们怕是得知安平伯府得了新宅子就后悔了?今天再听到殿下给沈府赐灯的事,便再也忍耐不住?怕沈家要发达了,就迫不及待地跑回来蹭光?也是,反正若是沈家最后又倒了霉,你们还可以趁火打劫,也不管老的小的饿死饿活,拿了钱,说走就走!”
“你……你乱说!我就是想父亲了!”
沈浅儿尖叫。
沐儿冷笑:“想父亲了?还是你到了侍郎府才发现,侍郎府的表小姐,还不如安平伯府的嫡小姐,亲事更难找?!”
“你,胡说。是你……你使了阴险手段抢了我入宫的机会!你赔我……”
沐儿不知沈浅儿竟然还有这种想法,简直匪夷所思,她反唇相讥,“笑话。皇后娘娘作的主,你有本事去问她吧!”。
可她话音未完,就见沈浅儿猛地站了起来,头一埋就像头牛一般,朝自己撞过来。
沐儿:……。
可沈浅儿还没靠近,就被一股大力甩出去老远,“啊”地惨叫一声,摔在地上。沐儿暗惊,太子的侍卫出手太快了,她根本没看清是谁。
这时,众人就见人群中又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那公子气势惊人,徐徐走到沈家八姑奶奶身边一站,便淡淡道:“京兆府是吃干饭的吗?这等上门吵闹撒泼的刁民,不赶紧拉了去?”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公子人长得神仙一样,口气大得包天了,是何方神圣呀?可也有些左邻右舍出来看热闹的,见过太子一面两面,此时都张大了嘴,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听一个中年男人狂喜的惊叫响彻夜空:“殿下!”
众人循声回头,就见之前还叫人扶着的安平伯,跌跌撞撞奔下台阶,扑通跪下了。齐刷刷,沈家人全跪倒了。
围观群众:……这神仙公子就是传说中的太子?他们这热闹看得,撞了什么狗屎大运?
后知后觉,一个个也跟着矮身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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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跪在地上,心如死灰。她不是不想回答反驳,可是这个沈沐儿实在太厉害,竟然全猜中了,又有太子撑腰。再闹下去,她们母女怕就要在牢里过元宵了。
她眼泪都流不出来,立刻狼狈爬起,扯起坐地痛哭不止的女儿,跟着一堆婆子,狼狈逃窜,好容易勉强上了车,她抬手就给了沈浅儿一耳光。
年前听说太子赏了安平伯府崇仁坊的宅子,她跟沈浅儿就后悔了。可到底抹不开面儿,还厚着脸皮在侍郎府住着。可她出嫁多年,又当了多年伯府的主母,窝里横惯了,再回娘家,寄人篱下,这节过得那滋味就别提了。沈浅儿更是天天跟表姐妹们比着,哭闹不休。而最让她难过的,还是……沈浅儿的亲事又吹了。
她跑回娘家,原本还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大哥家有几个儿子,前头两个已经结了亲。
老三今年十八岁,长得斯文,因专心读书,还没订亲。她便想着,她的浅儿八字贵重,本来可是能进宫的人,嫁给她大哥家的儿子也算是低嫁了。亲上加亲,对方又不是长子又不是幺儿,自家哥嫂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初时,她还矜持着,不主动提。只叫女儿没事多关心一下表兄。沈浅儿也对那表兄有几分意思,便殷勤地做些香包扇袋,不时送过去。初时那表兄只当是表兄妹间正常的往来,没留心,也礼尚往来,知道沈浅儿没什么首饰妆奁,便回赠些金钗玉珠。
秦夫人心中就更加笃定,以为双方已经有了默契。
没想到,过年时,她大嫂竟是请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周家来做客,对周家小姐赞不绝口。她听得不妙,周家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去探问她嫂子的意思。没想到,她嫂子竟是毫不避讳,还故意说等把三儿子的亲事定下来,便帮她去问问翰林院刘侍读家的儿子。
翰林院侍读不过是个没实权的五品小官,她家浅儿怎么说也是伯府嫡女。秦夫人气得当场就变了脸,跟自家嫂子吵了起来。她嫂子只管冷笑,将她撵出了院子,再也没让她踏入主院。
她气得不行。可想着寄人篱下,趁着元宵节,打听得自家哥哥已经回来了,便巴巴地准备了几碗五彩元宵,送到主院去。没想到,这回还真让她进去了。她正开心,没想到就挨了一顿埋怨。
原来秦侍郎今天难得地上了城楼,亲眼目睹了太子对安平伯府的态度大转弯。心里郁闷得不行,好二十几年不发达的穷亲戚,刚断了来往,怎么就突然发达了呢?自然就要怪自家这个庶妹不懂事。
秦夫人本来就已经悔青的肠子,这回都紫了。便索性丢了脸面,哭着求哥嫂给想个法子。她大嫂便道:“你不如趁元宵,回去罢了。浅儿也是正经的伯府姑娘,安平伯府哪能真把你们拦在外头?再说,你跟妹夫几十年夫妻,难道便没半点恩情?你只管回去,住下了,我们再去帮你说和。不就成了?若是再晚些,怕有人给他再说一个,你便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秦夫人便只得硬着头皮,打扮一番,叫侍郎府的车送了来。可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沈浅儿被打了一掌,也懵了,狂叫道:“娘,连你也欺负我?”
秦夫人眼睛都滴出血来:“别叫了,你有点儿出息。你是哪里不如那个小贱人?凭什么她可以进宫得宠光宗耀祖,你就不行?等回了侍郎府,我就求你大舅帮忙,让你也进宫!”
沈浅儿捂着脸,可是眼中也射出狂热的野心……不错,沈沐儿那贱人这么猖狂,不就是进了宫么?若是她也能进宫,必要让沈沐儿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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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儿当然不知道秦夫人和沈浅儿会有这种天真又恶毒的打算。她跟太子在沈家停留了一会儿,回到宫中,已经将近子时。
太子洗漱完毕,回到内室,意外地发现,沐儿竟然已经先洗完了。
室内浮动着宜人的瑞龙脑香气,红红的烛光摇曳着,照着月洞门架子床。床上纱帐已经垂下,半透明的月黄纱,晃得床洞仿若今晚的明月。
月亮中,他看见沐儿侧躺在床上,娇躯玲珑,腰细如谷,臀起如峰,黑长的头发,瀑布一样裹着她的身体,隐隐露出一些粉白的肌肤。她似笑非笑看着太子,眼神迷离诱惑,轻轻地抬起了只披着一层透明薄纱的玉臂,朝太子勾了勾小手指,轻启红唇,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寻常而简单,但却饱含了无数的情意。
太子只觉得本就蜜软如油的心里,掉进了一簇火苗,瞬间蔓延,点燃了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