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 沐儿一个人躺在床上, 看了看身旁, 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声音。www.kanshushen.com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被褥, 指尖传来一阵冰凉。那凉意顺着手臂慢慢往心里去。她想,原来孤枕难眠就是这个意思。生平第一次,她有些思念一个人。
可是想想那人今日的态度, 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突然有点明白,这后宫为什么一个个都要争死争活争宠爱。各种享受是一回事, 这份孤单更让人煎熬。
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弓了身子,难得地想了一阵,末了, 到底笑了笑, 管他呢,他来,她就乐一乐, 她不来,她就自得其乐。想那么多, 岂不是自找罪受?别人怎么样,她还是得笑口常开呀。
她便闭眼睡了。
第二天起床, 吃过早饭,她想起昨日那破绢子的事来,就叫流采去找出来。
流采想了好半天, 才想起来,给姑娘换洗衣裳时,将那绢子从袖子里取出来,随手搁在箱子里了。
翻找了半天,总算找了出来。
沐儿将那绢子捏在手里,一股子熏香味道,米白的丝绢发了黄,显得更加破旧了。
她便拿了针线篓,坐到南窗下,看得流采一头雾水。
“姑娘,这绢子破成这样,扔了吧?有这工夫,不如把殿下的衣裳……”
沐儿弯嘴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用不了多少功夫。你把云久姑姑拿来的绢布头取来,做三个姆指大的小香囊,下面缀上细流苏。”
流采只得依言,跟她坐在一处,低头做小香囊。
一会儿工夫,就见沐儿把那破掉的地方,剪开一个大口子,选了块粉红的无花布,沿着边儿,包了一圈儿。
像花又不不像花儿,流采问:“姑娘,这是个什么呀?”
沐儿将那绢子一角朝上,对着光一举,“你瞧,像不像一张笑着的嘴?这叫笑口常开!”
流采:……。
她举了举手中快做好的香囊:“这个呢?”
沐儿拿了条红色丝绦,剪下两寸,在绢子一角打了个蝴蝶结,缝上了:“用来装上小石子,坠角。回头把这笑口常开挂起来,就挂在妆镜台上,以后,我日日至少看两遍。”
流采看了看四周,见也没别人,便将椅子往沐儿身边拖了拖:“昨日殿下又做什么事,伤了姑娘的心了?”
沐儿一愣,流采可真不愧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最了解她。知道她对太子,到底还是有些动了意。
她温柔地伸手摸了摸流采头上的小揪揪:“没有。只是殿下待我再好,也不能日日来。他再护着我,也有昨日那般护不住的时候。我做这个,就是提醒自己,什么时候,日子都不能指着男人过,能欢乐时且欢乐。”
流采动了动小嘴,放下针线,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唉,作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肯安心过日子呢。以前在伯府里,一个个乌眼鸡似的,没想到宫里,也差不多。”
沐儿抿着嘴笑了笑。她从头到尾,就没跟流采提过那污点的话儿。
在皇后皇帝太子心目中,她就是这一块破绢子。她的出身,大约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太子如今对她……说难听点,大约就是馋她的身子。也不管场合,想要就要了,想走就走了,心底还是藏着那份轻慢。
可他们再怎么瞧她,她这小日子,还是得努力往好里过。
两人便又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做针线,不到中午就做得了,往妆台上一挂,也看不出来是个笑脸,只像是一块米黄丝绢夹了粉红的花,缀着三个小巧可爱,色彩鲜艳的香囊。
沐儿很满意。她也不是挂出来给别人瞧的,她自己心里知道该怎么过日子就好。
*****
这一天,安静得很,直到沐儿午睡一觉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竟是来了。
流采替她拿了干净的亵衣来换,一边忍不住叹气:“头一回在宫里过除夕,听说皇后娘娘有大宴,直到半夜呢。姑娘岂不是要受罪?”
沐儿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有些想笑。她才觉得太子就是馋她的身子,这身子就表示了拒绝。
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七,再过三天便是除夕,接下来过年,一直到十五,太子日日不用上朝,若是她不来小日子,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折腾呢。尤其是除夕到初三这几天,更是人人都眼红。正好,她能静静。没有那个实,却担了个盛宠的名头,是灾不是福。
她就有些懒散。歪在美人椅上,喝了半盅生姜红枣水,捡了本杂书看,就听到门上说,柳夫人来访。
沐儿呆了呆,坐了起来:“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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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坐下,闲话了几句,又殷勤地提起安平伯府搬家的事。
沐儿看着她的笑脸,想了想,也笑道:“这大过年的,你还不够忙的。这事就不烦你了。到时,我这宫里派几个人去,也就够了。”
柳氏目光一闪,脸上的笑有些不自在,没再说什么。又干喝了两杯茶,她才一脸为难地道:“桂宫今日来人,说……因了昨日的事,娘娘不想在除夕宴上瞧见你。所以……我就来问问妹妹,这除夕,你想吃些什么?姐姐好早早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起来。”
流采听了,“呀”了一声。柳氏抬头看去,竟见这小丫头面露喜色。饶是她向来不动声色,也愣住了。被逐出除夕宴,多丢人的事,怎么这沈氏的丫头倒乐起来了?她再转脸看沈氏,就见沈氏也是脸带微笑。
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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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儿见柳氏这模样,更觉得好笑。
皇后娘娘这气度,还不如柳氏会装呢。不过,她又想,皇后娘娘如今地位不可动摇,根本不需要再装贤良。
她心思转了几转,立刻作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垂了头:“妹妹我不得皇后娘娘欢心,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妹妹就厚着脸求姐姐一件事吧。这天冷,再好的菜送来,一会儿就冷了,茶室那点儿火也不够热的,不如就在后殿临时打个灶,也不用多,就两个灶眼儿。姐姐再把除夕的份例拨下来,我跟着这些太监宫女们,关上院门,自己可怜巴巴地过吧。”
想要自己的厨房,掌握自己的份例,沐儿早有想法。只是宫里几个夫人,谁都没提这事儿。她是最后一个来的,提这事就是给自己找脸打。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不用岂不可惜。
她说临时,也给了柳氏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反正以后,她不主动提,柳氏还敢愣科科地派了人闯进来拆灶?
至于份例的事,她再慢慢想法子。先把小厨房借这机会置起来再说。
柳氏脸上的笑容一抽一抽的,极不自然,半天道:“不是姐姐不肯行这个方便。实在是怕火烛不好管。再说,除夕夜,陈氏不在宫里,殿下、万氏和我去参加晚宴,东宫大厨房就只管你这一处,什么都现成的,岂不方便?”
沐儿一愣。皇后娘娘又把万氏放出来了?她忍不住笑了。有个强硬的娘家,果然就是不一样。
至于柳氏不同意,也在意料之中。到手的权柄,谁也不肯放。除了她这种懒人。
她嘴角凹出一个小窝,笑道:“姐姐说笑了。火烛不好管?难道我是用蜡烛烧饭不成?至于明火,现成茶室就有。”
说完,她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道:“姐姐,听说你昨日午后,派了人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呢?”
*****
柳氏脸色顿时阴了一块,勉强笑道:“不就是问了问除夕宴的安排,还能说什么呢?”
陈氏因为向皇后娘娘告状,被太子给撵回了娘家。若是沈氏跟太子告状说她挑拨了皇后对付沈氏,她的除夕宴,怕也过不成了。
她心里着急,看向沈氏。就见沈氏眼神静静看着她,还伸出纤纤小手,从甜瓷盘子里,拿了块透明的冬瓜姜糖,放嘴里慢慢的抿着。
她心里衡量了一番,就算沈氏有了小厨房,只要份例还捏自己手里,沈氏也是无米难炊。何苦在这节骨眼上得罪沈氏,前面做的工夫全白费了。
她脸色一松,笑着站起身来。
“算了,为了妹妹闯宫的事,我前日才挨了皇后娘娘的骂。今日妹妹竟是疑我,罢了,我何苦吃力不讨好,多操这份闲心。我这就叫人来给你砌灶。”
她正要告退,没想到沈氏笑得如春花烂漫,也站起来,还拿小碟子倒了些冬瓜姜糖,递给她,说:“我身上来了,吃这个觉得不错。姐姐也尝尝,养胃暖宫呢。”
她一惊,脸上喜色再也藏不住。她本不敢跟沈氏抢太子的除夕夜,免得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腥。她一直努力营造贤淑不争、包容大度的形象,可不能为了一时之利破了功。
可现在沈氏身子不争气,相比万氏,沈氏肯定宁愿自己捡了除夕夜的漏。毕竟万氏若是复宠,沈氏的日子哪有现在这样好过。
看来,她之前下的工夫没白费,这灶还得赶紧给沈氏砌起来。
柳氏是个有本事的,到了第二日,沐儿向往已久的小厨房就建好了。还送来了足够的柴炭煤块,锅碗调料,比沐儿自己想的,还要周到。
沐儿抱手看着灶眼里的红红炉火,心里升起一种日子越过越红火的由衷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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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腊月二十九日,平阳侯还真把崇仁坊的房子收拾出来了。
安平伯府的东西实在破烂,收拾起来也快,连夜就开始搬家。
本来沐儿想着全福前几日刚挨了打,不准备叫他去。可全福主动请缨,半瘸着腿,跑了一趟。
回来甚是得意,说还真被沐儿料着了。沈家那四个成了亲的,真自个儿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抱着拖着儿子女儿来缠着安平伯,说这老房子破得全是老鼠虫蚁,住不下去了,非要跟着一起去。
全福去时,安平伯正叫他们跟着一起搬呢。
他便只好拿出点威风来,叫几个小太监拦住前面的狭巷,说:“夫人说了,若是不该住的人住进去了,她明儿便回了殿下,把那屋子全退了,谁也别住了。”
这话一出,也不用他动手,那几个没成亲的先就急了,上来就把几个哥嫂的破东西全给扒拉了下来。
沈五最急,他可是得了沐儿的指派以后要掌伯的事儿的。
他当即拿出主事者的威风道:“你们一个个的,可别忘了八姑奶奶的话,你们要是自己出息,回头我们也好求着她,连你们也照拂一下。惹是现在就惹得她不痛快,大家伙儿一窝子,全灭了!”
总算是把那几个给拦下了。
沐儿听了只得摇头叹了声气。那几个都成家了,还不肯自己养儿育女,一味地赖着家里养。这样一窝一窝地,养出来也全是些废物。她这回硬给他们断了奶,就看他们能不能有点儿长进,明白点儿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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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直没来。沐儿也没留心,她头一回当家作主过除夕,十分有兴致,指使得临华的人团团转。
当然除夕宴是重头戏。她就召集齐了宫人,说要挑几个善厨的来掌勺。
没想到,之前接布掉地上的那个宫女,名叫云灵,竟道:“奴婢倒是成的。只是我有个表妹叫云珠,在陈夫人的高明殿,家传的好厨艺,可惜一直没得机会。若是夫人不介意,可以叫她来帮个手。反正如今她们宫里人都闲着呢。”
宫里厨房是个极好的差事,没门路确实进不去。
全福在一旁听了,正要阻拦,没想到沐儿一口就应了。
等云灵欢天喜地地去叫人,全福背着人提醒沐儿小心。
没想到沐儿笑道:“要下毒,一个云灵就够了。何苦还要叫她表妹来?”
全福:……也是这个理。
他家夫人瞧着凡事不在意,其实还真是个有大主意的人,若是别的夫人,怕不早因为不许去除夕宴,哭成了泪包。他家夫人,却顺势立起了小厨房。
照他瞧,那除夕宴尽守着规矩了,还不如在临华殿吃得舒服呢。
他摸了摸屁股上没好的伤,心想,他就好好尽心跟着吧,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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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除夕夜。沐儿的临华殿里一大早开始就热闹非凡。她还特意把云久也请了来。
做除夕菜的材料头一天,就已经陆续搬进来了。那云珠云灵还真有本事,到了傍晚,带着人整治出二十四个南北菜肴,都是寻常厨房里没有的菜式。
两道汤,八道凉菜,十二道热菜,两道甜品。
光那一道酸笋虾丸鸡皮汤,沐儿就忍不住喝了两碗。
后面的玫瑰酱卤野鸡爪,沐儿也砸吧着,喝了几口浓香的桂花酒。
待得吃完最后一道甜品酒酿山药核桃丸子,沐儿觉得这肚子可以饱一年。
她实在撑得动弹不行,看下面人吃得正欢,猜拳的,唱曲儿的,讲笑话儿的,十分欢乐,她也不想搅了大家的兴致,便起了身,吩咐各人继续吃喝玩耍,自己带着流采往后院走走,去消消食。
不觉走到后院捶丸场。那暖阁因还太子还没提匾未启用。
她们便往柿子树下,葡萄架前走。
可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得那边树后,有悉悉索索的响声。那声间的位置不低,不像草丛里的小动物。
流采一惊,仰脖张口要叫人,却被沐儿一把捂住了嘴。
若真有人,除了他,谁还有那么大胆子?叫出来……倒是叫他下不了台。
她紧握流采的手,站着没动。
片刻,果然就见树后转出一个身影来,半天,那人叫了一声:“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