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医听到九哥儿还没醒, 心里立刻打起鼓来。www.jiuzuowen.com昨日按脉, 那孩子并无不妥, 他又下了针药,按说今日应该醒来才对。难道真的脑子里淤了血?这要是出血不止, 这人还真怕就没了。
想着太子亲自过问此事,还特特吩咐,今日要进宫回报, 若是这九哥儿真死在他手里……。当下额角冒汗,马儿一住脚, 他就急急下了车, 也不管那些人在争吵什么,上前就要找管事的开门,那管事的满头大汗, 一时不知该不该开门。
不想一直紧闭的安平伯府大门突然从里大开。
安平伯穿着件脱了色的青色大毛衣裳, 手里提着把青湛湛的大长剑,雄赳赳地站在门口,嚷道:“姓曹的, 我们九哥儿的伤,殿下都惦记着呢, 你敢上门来闹?!”
就见人群中走出一人,面黄略肥, 大红织金面的貂鼠斗篷,里面一件翠绿白风毛锦衣,头上插着一朵碗口大的粉色牡丹。那人抬头冷笑, 手一指:“殿下会管你家的屁事?给爷打进去,见什么砸什么!”
说完一马当先,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护卫紧跟,五六个婆子女人在后,竟是一涌而上,向门里冲去。
安平伯高举着那剑,抖了几抖,到底没敢砍谁。反被人一推,跌跌撞撞,歪到门框边上,嘴里还嚷着:“敢伤着我家九哥儿,殿……殿下不会放过你们!”
那人路过安平伯身边,一把夺过他的剑,握在手里,冷笑连连:“还胡吹大气呢!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殿下最是厌恶你们安平伯府!你这话,回头传到殿下耳朵里,怕你连这破落爵位都保不住。”
马太医急得撩起袍子,追上去,大声叫道:“曹世子,是真的!殿下……”
可那曹世子早已经带着人往里面去了。
*****
却说那曹世子一路打进去,安平伯府虽小,可因为房舍乱建,反而曲里拐弯,一时没找着在哪里。
安平伯府的下人们也早都躲得不见踪迹。正乱打乱砸,突然见前面一所院子,看上去倒比较齐整,里头似乎隐隐传来哭声。
几个婆子正要上前推门,就见旁边斜剌里,两个小孩子飞奔过来。
前头一个瘦小丫头,穿着一件厚厚的桃红丝棉袄。后跟一个清秀小厮,一身宝蓝锦衣,外罩一件银鼠短褂。
两人气喘吁吁,小脸通红,冲到门口,住了脚。
那小丫头一脸傲然道:“里头可是我家夫人的亲弟弟,若他有个好歹,看她能饶得了你们!”
几个婆子一听,大叫:“是这院了!”
就听那小清秀小子叉腰尖声大叫:“爷是殿下身边的小太监,看你们哪里个敢动爷一根汗毛!”
那曹世子人虽浪荡泼皮,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见状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要叫住手,却听有婆子嘲笑道:“装什么太监!尽胡咧咧,还你家夫人?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你家夫人早失了宠!殿下真伸手,会派个孩子来?”
曹世子一听,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喝一声:“把这两个小杂毛拖走!”
流采和小笛子急得直跳,可那些婆子人多力大,上来劈头盖脸就打,那头护卫们已经踹开了门。
前头已经冲进去,这时后面传来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我……马朝阳,太医院……五品院判!奉殿下……之命而来!”
那曹世子回头一看,见来人虽然没穿官服,可是面孔还真有几个熟悉,好像正是那个太医院的院判。
他心里一震,扭着看向一边。见那蓝衣小子,被个婆子按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
他声音开始发抖:“小……小公公,真是殿下身边的人?”
那婆子一惊,松了手。小笛子抬起小脸,鼻下两行鲜血,他双目圆睁,怒道:“你死定了!”
曹世子脸色瞬间惨白。
按住流采的婆子也吓得松了手。流采一个翻身起来,尖叫着朝院里飞跑:“住手,快住手,不准碰我家九少爷!”
曹世子正发呆,眼前人影一晃,左右两边脸,就重重地挨了两大巴掌。
就听安平伯直着嗓子吼:“哼,敢欺负到老子门上来,要是我家九哥儿有个好歹,老子拆了你们平阳侯府!”
曹世子愣着眼,捂着脸,半天醒悟过来,转头厉声狂叫:“快……快住手!”
*****
沐儿一早上不是坐着发呆,就是让挑了帘子,往门外看。
小太监上了茶水,也不知道喝。
就这样磨来磨去,好容易盼到了中午,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她忙裹了太子给的那件貂鼠披风,站在帘门口,一开门,就见流采跟小笛子进了门。
她等不及,迎出门外,一眼就瞧见流采披头散发,右脸颊上擦破了一块油皮。再看小笛子,也好不了多少,衣裳都扯破了,鼻下一片浅红,糊成一片。
她急得叫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跟人打架去了?”
流采扑过来,哭着叫:“姑娘!我们真是被欺负惨了!”
小笛子也哭道:“夫人……是平阳侯家打上门去了!”
沐儿听了,又惊又气,浑身发抖。这平阳侯家不是之前还要跟沈浅儿说亲么。怎么会这样?
“九哥儿呢?怎么样?”
“又被打了!还没醒!”流采道。
沐儿眼前一黑,要不是正好被流采抱着,真会一头栽倒。
她晃了几晃,长吸一口气,道:“全福,去问柳夫人要出宫的对牌!就说,我弟弟命要不保,我要出宫!”
*****
几人进了殿,沐儿带了流采进里屋,急匆匆换出门的衣裳,流采在一旁边哭,边讲事情经过。
“我带着小笛子抄近路,赶在了前头,可是……”
“我冲进去时,就见姨娘被两个婆子按在地上,九哥儿也被从床上拖下了地,几个侍卫围着,拿脚踹他!”
沐儿听到这里,生生把嘴唇咬出了血,一股血腥,带着点咸,弥漫舌尖。她慢慢地咽了下去,一张小脸色惨白惊人,眼里却是没有半滴眼泪。
她换好衣裳出来,全福还没回来。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阿星,等全公公回来,你就叫他往宫门来找我们。”
小笛子道:“夫人……不如等殿下回来……。”
沐儿眼神冰凉看他一眼:“等他回来做什么?若不是他,安平伯府以前再差,也没有叫人打上门去过!”
*****
沐儿朝宫门走了约有一刻钟,就听得身后有马车声。
又听人喘气在叫:“夫……夫人留步!”
听这声音像是全福,她停了脚,转头看去。就见两辆马车,前头跑着几个太监,朝这边来。
到得近处,马车帘门一开,柳夫人探出头来,一脸同情:“真真是,眼看过年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沐儿也没工夫跟她寒暄,只趋身上前,道:“还请姐姐帮忙,派了车马,给了牌子,我必得去瞧瞧。”
柳氏一脸为难:“这……真不是姐姐不肯帮你。实在是……我这手中的牌子,都是给太监宫女们出门办事的……。咱们要出门,还得请示皇后娘娘。”
沐儿脸色发白,心头一跳。若是问皇后娘娘,这事多半就不成了。
她凝眉一想,看看柳氏后头,道:“那就……请姐姐派车送全福几个去瞧瞧吧。”
柳氏道:“可是想到一处了。我已经带了车来。”
沐儿便接了对牌,谢过,让柳氏先走。
见柳氏走远,她才一指全福:“管不了这许多了。全福,脱了衣裳!”
全福:……。
*****
沐儿带着流采,小笛子再度赶到安平伯府的时候,就见日影照着斑驳的门墙,门外停着几架华丽的马车,车门上都有一个木刻的标记,仿佛一个“平”字,门里静悄悄一片。
沐儿叫两个小的先下车,自己在车里把全福的衣裳换下,这才让他们去叫门。
一时门“吱呀”开了,里头一个老头探出头来,先看见流采和全福,一脸惊喜,忙开了大门:“你们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平阳侯跟侯夫人全来了!正在厅上跟伯爷理论呢!”
再一抬头,见一位夫人裹着件十分贵气的石青貂鼠披风,脸上蒙着半截白纱,一双眼眸微微红肿,眼中甚是焦虑,不免呆住。
流采忙一推他,低声道:“伍伯,夫人来了,快让开!”
那伍伯激动地一下跪在地上:“给……给八姑奶奶……夫人见礼!”
沐儿点点头,问:“九哥儿醒了没?”
“没醒。马太医这会儿还在施针用药呢。”
沐儿一听马太医正在诊治,想自己去了反而添乱,犹豫片刻,直接往厅里去了。
及到了厅外,就听里面几个人在议论。
“安平伯,五千两!若你能在殿下跟前把错处全揽过去,今儿我们立马送银子来!”
“怎么揽?那小太监已经回宫了。指不定,一会儿宫里就又来人了!”
“你就说……是有贼人顶着我们平阳侯府的名,上门打劫!见了真的平阳侯世子,才发现上了当。”
“这样……行吗?”
沐儿在外头听到,气得恨不能长个翅膀飞进去,给自家老爹脸上呼几个大巴掌。九哥儿生死未知,他为了钱就想跟平阳侯府一起欺瞒殿下?怕不是嫌殿下还不够讨厌他?
她扭头扯了一把小笛子,小笛子忙尖声叫道:“沈夫人驾到!”
流采上前直接推开了门。
门内一片寂静,光线甚是暗淡。
沐儿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自家老爹坐在左手,右手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女的下手坐了一个花哨的猥琐青年。四面站了一堆下人。
她带着流采和小笛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安平伯先激动地站起身来:“八……姑奶奶?”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她身后看,问:“殿下可有一起来?”
沐儿心里气得冒烟,懒得理他,径直往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坐。
她看向平阳侯夫妇。见两人只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并不相信是她本人。倒是那猥琐男子见了她眼中露出垂涎的眼神,又看看小笛子跟流采,往那妇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妇人抬眼看来,满眼疑惑,问:“真是沈夫人?”
沐儿徐徐地取下脸上的白纱,冷眼看去:“我弟弟都要叫人打死了,娘家也要叫人抄了。不来真的,还来假的?”
按品级,沐儿这不尴不尬的太子夫人,还真没人家侯夫人高贵。但是她也豁出去了,就摆出一副,这里我最大的架势。
“……宫里规矩多着呢,怎么夫人出宫,就只带了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那妇人皱着眉头,细声细气地,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明摆着不信。
沐儿将手中白纱慢慢递给流采,下颌高贵地抬起:“规矩?本夫人何时把规矩看在眼里?侯夫人莫不是没听说过本夫人的名声?”
顿了顿,她不屑地转眼看向平阳侯:“我弟弟无端被欺负成这样,若是没个说法,本夫人今儿就亲自上京兆府去击鼓鸣冤!别想拿五千两银子就想封了安平伯府的口!”
那平阳侯翻了翻眼皮,冷笑道:“那夫人何不直接去击鼓?我就不信,殿下丢得起这个人!”
沐儿没想到这平阳侯是个横的。难怪养出来的儿子也是个不讲理的。可那又如何?她今天闯宫,本来就是大错。不借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讨个公道,以后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她当下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身:“那就请平阳侯跟我同去,看看本夫人敢是不敢?!小笛子,带路!”
那平阳侯小眼一翻,像是愣住了。
安平伯此时慌张地凑过来,拉住沐儿的胳膊:“八姑奶奶,平阳侯愿意赔钱,反正……九哥儿是死是活,那是命呀。哎呀,你出宫,殿下知道不?”
那平阳侯见安平伯阻拦,心下顿时认定了沐儿是来演戏的。这宫哪是这么好出的?一个太子的夫人跑去击鼓鸣冤,更是要让太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绝无可能!
“赔钱?!呸!告就告!走!”
流采和小笛子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是该激动还是该害怕。
小笛子只能挺着小腰往前走。
一堆人浩浩荡荡,转眼就吵吵嚷嚷出了大门。
沐儿正要提裙上车,就听小笛子兴奋大叫:“夫人,你看!”
沐儿抬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狭窄的巷口,涌出一队人马。
当先一人,骑在一匹高大健硕的白马上,头戴金冠,身着玄衣。
那金冠和他衣上织金,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亮。
沐儿心头一紧,整个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