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二、陈狗剩、唐别吭向来都是虎口集上的过街老鼠。
人人喊打,却又未必敢打,尤其是这三只老鼠一起出动的时候,别说打了,简直比大爷还嚣张。
多年的画风是这样的:
三只老鼠坐在十字街张家羊杂汤店里吆喝道:“来三碗羊杂汤,六个大饼!”
张胖孩的老婆总是吊着一双白眼说他们都来的太早了,汤还没熬好呢……
或者又说他们来的太晚了,羊杂汤和饼都卖光了……
韩老二就冷笑着鼻孔里哼哼,三个人要在店里坐上一整天。
只要有人进店吃东西,他们就嘻皮笑脸的凑到人家跟前,放屁打嗝挖鼻屎,再来几个连环喷嚏……
有一次,张胖孩气极了,当胸揪着唐别吭想吓吓他。
谁知道他才挨着唐别吭呢,人家就顺势倒在地上滚来滚去、鬼哭狼嚎地叫喊着:“哎哟哟,张胖孩打人咯……”
还没等张胖孩反应过来,他已经躺地上死抱着张胖孩的腿不松手了。
巅峰时刻,三个人都躺地上环抱着张胖孩的腿,能纠缠一整天。
张胖孩寸步难移,欲哭无泪。
此后,三人再去张家羊杂汤店,张胖孩俩口必定笑脸相迎,待如贵宾。
由东至西,从南到北,三个人纵横虎口集。
香蕉、苹果、蛋糕、肉包子、烧饼……随手拿了就吃。
一大块卤牛肉?人家韩老二也还算仗义,自己动手拿刀切个一二斤就行了。
韩老二喜欢吃叶老旗卤的猪耳朵,一拿就是两三个,还让人家给切好。
叶老旗的老婆但凡抱怨几句,韩老二马上翻了脸,就要掀了他的卤肉摊子……
韩老二经过叶二孩的鞋铺,脱了破鞋扔掉,拿起一双新鞋就穿。
他们看见啥都是随心所欲,就跟拿自个儿的东西一样。
人们都拿他们毫无办法,最多等他们走开了,吐槽发泄几句:
“呸,白吃了俺的果子要掉大牙!”
“又不给钱,白吃了俺的卤肉,今晚上就拉稀,一夜拉到天明……”
“不给钱就穿走新鞋,穿了脚疼走不了路……”
……
估计一个虎口集,也就李家农药店的3911他们没拿过。
三个人天天蓬头垢面,形容猥琐,吃饱喝足了,碰上年轻妇女,还会动手动脚的调戏几句。
…………
今天又是逢集,韩老二起个大早,叫上陈狗剩和唐别吭,三个人扛着大扫把,从街东扫到街西,街南扫到街北,扫的一丝不苟,那叫一个认真。
扫完大街,他们经过油条摊、糊辣汤包子铺、张胖孩的羊杂汤店……三个人目不斜视,居然秋毫无犯?
咦?香蕉与苹果们无事、蛋糕和烧饼们也都平安……
张胖孩的老婆赶紧要给他们拿烧饼,准备盛羊杂汤……
谁知道,韩老二摆摆手,一脸惭愧地说:“他嫂子,别忙乎了,俺们再不白吃白喝了。”
唐别吭已经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了,只好咽了咽口水,干笑着又站了起来。
韩老二对十字街头来往的人们抱拳拱手说:“俺们仨决定以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请虎口的老少爷们一起监督!”
人们都半信半疑地伸长脖子,冷眼看着。
有的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信太阳能从西边出来了?
有的说他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不知又要演哪一出呢。
有的说狗改不了吃屎,谁晓得他们又在作啥妖?
……
……
唐别吭肚子饿的咕咕叫,小声抱怨说:“二哥,咱扫一早上大街,吃点喝点也是应该的,凭啥就这么饿着肚子回去了?”
韩老二扛着扫帚,大步气昂昂地往回走着,走到街尾卖馍的摊位前,掏出两元钱说:“六个馍。”
卖馍的没敢接钱,装了六个馍递给他说:“几个馍不值啥钱,拿去吃妥了。”
虎口集上,谁敢收过他韩老二的钱?
韩老二接过馍,扔下两元钱,转身又买了几元钱的面粉,又扔下面粉钱回了自己的“寒窑”。
他翻出已经生了锈的小铁锅,洗干净,煮了一锅面稀饭。
三个人糖蒜瓣子就馍吃了,又各喝了一碗稀饭。
……
从此,韩老二三个人天天起早扫大街,过着安分守己、粗茶淡饭的日子。
人们渐渐也都习惯了。
镇里知道了,每月也补助给他们仨人扫大街和清运垃圾的钱。
韩老二感叹说,原来自食其力是如此的心安理得和快乐。
唐别吭有时不明白,韩老二告诉他——这就是他们将来进敬老院要交的投名状!
这天中午,唐别吭去敬老院和混子、张学友几个人玩了一会儿扑克,就赶上吃晌午饭。
混子客气地邀请他说:“别吭,晌午搁这喝碗鸡汤面片儿吧?”
唐别吭当然知道这只是句客气话,但他却改不了吹牛逼的德性。
他明明肚子饿的咕咕叫,口水都流了一尺多长,嘴里却炫耀说:
“不呢,俺早起就杀了只母鸡炖汤喝——是那种还没下过蛋的嫩母鸡呢,别提有多营养了。俺这会儿还撑的打饱嗝呢……”
“嘿嘿,”混子冷笑着说,“恁那嫩母鸡是昨夜偷谁家的吧?”
唐别吭涨了脸说:“恁大爷的,谁,谁偷鸡了?俺们早就改,改邪归正了,攒着劲交,交投名状呢!”
张学友本来已经走开了,又退回来问:“啥投名状?唐别吭,恁咋结巴了?”
混子讥笑说:“他一激动,可不就变结巴了。”
唐别吭回答说:“俺们几个,歃,歃血为盟了,坚,坚决不干,干坏事了……”
“为啥?好好的为啥不干了?是转了性子了,还是受了啥刺激了?”混子不相信,调笑他问。
唐别吭低头说:“俺,俺们,想想进敬老院,怕,怕方院长不要。先叫毛病,都改,改……”
一梅听见了,心里竟有些感动,就叫道:“唐叔,晌午就别走了,到伙里喝碗面条。”
“唐叔?”唐别吭疑惑地看看一梅,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半天才回过神来,受宠若惊地问:“方院长,俺们也想进敬老院,俺们交投名状行不?”
一梅笑出了眼泪:“唐叔,先去吃面,敬老院欢迎你们!”
他怔怔的,一阵鸡汤面片儿的香味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