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二忽然有了心事。
他和陈狗剩、唐别吭号称虎口三霸。
他们几十年来游荡在虎口集市上,调戏妇女、捉弄别人取乐、偷鸡摸狗……干了不少坏事。
因为他们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大家拿他们也都没有办法,只好惹不起躲得起,都离他们远远的。
那天混子的话,触动了韩老二的心事,他们都六十多岁了,总不能一直混迹在集上啊。
韩老二召集陈狗剩、唐别吭说了自己的心事。
陈狗剩摇摇头伤心地说:“咱们这号人,人家敬老院铁定是不要!”
唐别吭耷拉着脑袋说:“俗话说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何况咱们还是三颗老鼠屎呢……”
韩老二咬牙切齿地说:“咱们打今儿起,都得给自个儿留条后路。”
“咋留后路?”
韩老二看着俩人说:“俺就是找恁俩来商量商量这事,咱们要想投奔敬老院,从古到今的规矩,都是要递交投名状的!”
“嘿嘿,啥叫投名状呀?”陈狗剩一脸茫然地问。
他从年轻时就跟着韩老二混。
韩老二认得几个字,听过《三国演义》、《水浒传》的评书,闯过湖广码头,算是虎口集上一条好汉。
韩老二撸起袖子,大喇喇地说:
“《水浒传》里,但凡要投奔梁山泊的好汉,都要杀个人交投名状才能上山入伙……”
“啊……”陈狗剩吓的大张着嘴,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杀,杀人?俺,俺可,可不……敢……”
唐别吭惊呼了一声:“哎呀呀,俺的乖乖儿,要杀人呀……”
腾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跑。
他虽然是个油猾的人,嘴勤腿懒,好吃懒做。
但是要叫他去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他是万万不肯,也不敢的。
韩老二赶紧冲上去,一把把他拽回来,鄙夷不屑地说:
“呸,谁叫恁去杀人放火了?咱要去的是敬老院,又不是上梁山入伙当土匪强盗,杀人干啥?”
“那咋交啥投名状呀?”
听说不用杀人,陈狗剩和唐别吭这才松了一口气,齐声又问道。
韩老二低下头说:“打今儿起,咱都不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坏事了,老老实实,重新做人……”
陈狗剩是个老实人,也补充说:“也不能在集上胡拿人家东西不给钱了……”
唐别吭惊讶地说:“那不是断了咱们的活路吗?咱又没钱,连个买馍的钱都没有!”
“放屁!”陈狗剩说,“咱们五保户每个月都发钱,逢年过节都要发米发面发油……”
唐别吭吊着白眼嚷道:“就那仨瓜俩枣的,够塞牙缝的不?都指望着政府发,给咱发卤肉不?给咱发老白干二锅头不?”
“滚!”韩老二一拳砸在面前的破桌子上,暴喝了一声,向着唐别吭说,“恁不吃叶老旗的死猪娃子肉,灌几两猫尿,会死不?”
陈狗剩也苦口婆心地说:
“咱省着点花,再拾点儿破烂,夏收秋收再给人家帮几天短工,约摸也够一日三餐的了。”
韩老二说:“实在不够,去跟民政所要点儿面粉也行,明要总比偷拿人家的强!”
“对!对!俺听二哥的!”陈狗剩高兴地附和说。
唐别吭眼珠子转了转,他是个随机应变、见风使舵的人。
他嘿嘿干笑了几声说:“中啊,二哥恁说咋的,咱就咋的。”
韩老二严肃地说:“中,打明儿起,咱仨互相监督,谁也不许再在集上胡求混了。”
他又特地严厉地盯着唐别吭说:“唐别吭,特别是恁,要自觉管着恁自个儿,可不许再在集上干坏事了。”
唐别吭笑道:“二哥放心,谁要再干坏事,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好!咱仨也来个歃血为盟!”韩老二说。
“血?”陈狗剩和唐别吭大惊失色,吓的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韩老二从杂乱的角落里翻出小半瓶劣质的散装酒,均匀地倒在三个小纸杯里,又找到一把妇女扎鞋底用的锥子,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扎了左手食指一下。
食指冒出血花来,他左手迅速在三个杯子间移动着,鲜血就分别滴进了三个杯子里。
“疼不?”陈狗剩又哆嗦起来。
韩老二把锥子递给他说:“恁小的锥子,冒几滴血花,疼个屁!只当是被蚂蚁蜇了一下!”
陈狗剩颤抖着手,犹豫着一咬牙,也扎破了左手食指,也学着滴了血。
唐别吭向来是个嘴巴利索的人,吹起牛来,虎口数一数二。
动起真格来,是出了名的孬货。
他不要锥子,嘴硬地说:“哎呦喂,滴这点儿血管求啥用啊,还不如俺自个儿用嘴咬破手指头,好好给恁滴几滴子……”
陈狗剩当然知道他是啥人,就毫不留情地讽刺他说:
“唐别吭啊唐别吭,俺说俺虎口的牛咋都没了,原来是都被恁一头头给吹死了呀!”
韩老二也笑着骂道:“唐别吭,恁大爷的,恁不吹牛会死不?”
唐别吭红了脸,把右手食指放到嘴边,假装用力一咬,也作势伸到三个杯子里去滴……
韩老二和陈狗剩睨着他说:“恁就装吧,当俺们眼瞎吗?”
陈狗剩闹着去验他右手食指上的伤,韩老二吓唬他说:“恁个小舅的,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俺去拿菜刀剁了恁的手指头,看能不能把酒都染红了!”
唐别吭吓的瑟缩着身子,倒退到了门边正想逃跑,早被陈狗剩从身后拦腰死死抱住了。
韩老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不怀好意地笑着一把捉住了他的右手说:“别吭,俺知道恁胆小,俺们俩个帮帮恁!”
唐别吭惊慌地乱邪呼着说:“好二哥,俺还用锥子中不?”
韩老二嘻嘻笑着吓唬他说:
“恁这一耽搁,杯子里的血酒都不见了红,别小气了,恁闭上眼再一咬牙,俺这都弄妥当了。”
唐别吭眨巴着一双小眼,赶紧拿起锥子,咬牙瞪眼,眼睁睁地看着那锥子扎进了自己的左手食指……
“啊……”他疼的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叫声才出口,陈狗剩就松开了他。
韩老二笑着骂道:“恁个熊货,恁不过就用锥尖刺破了点皮,至于恁疼吗?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