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沉默片刻, 点了点头。
琼玉看着柳凝,眼神慢慢地黯了来。
卫临修却不知这两人关系,只是匆匆走到柳凝面前, 吁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腕。
“原来你在这儿, 我找了好久。”
他说完, 抬头看了对面的琼玉一眼, 微愣:“这是……”
“琼玉公主。”
柳凝淡淡地介绍了一句, 将手腕从他掌心里抽出。
琼玉身边没有婢女跟着,看不出来身份, 卫临修有些意外, 但也很快反映过来,恭敬地施了一礼:“见过六公主殿下。”
他弯下身,但却迟迟未听到公主出声, 等了好一会儿,略有些诧异地抬起眼:“……公主?”
“……啊。”琼玉如梦初醒, 目光从卫临修脸上移开, 垂下眼,“免礼。”
她声音很轻, 隐藏着复杂的情绪, 欲言又止, 最后叹了口气:“可否先回避片刻,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和柳……夫人说。”
卫临修看了柳凝一眼, 目光中略带隐忧,但还是听了琼玉的命令,躬身退到了远处。
溪边又只剩下了柳凝与琼玉两人, 相对沉默,只听得见空气中低低的鸟鸣,还有叮咚作响的流水声。
“他……是卫临修?”半晌,琼玉打破了沉默,“你的夫君?”
“是。”
柳凝并不奇怪,琼玉本就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卫临修,正是她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再去狡辩掩饰,也是徒劳。
琼玉握紧了拳头:“你曾经见过我的画……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柳凝轻轻叹了口气:“是,我知道。”
她话音刚落,肩头就被用力地抓住,琼玉一双眼红红的,声音颤抖。
“我视你为挚友……你拿我当傻子?”
琼玉勉强压抑住语调,不让自己哭出来。
若是旁人,治罪便是,可她一直如此信任柳凝,却被她蒙在鼓里这么久……简直成了笑话。
小姑娘身量不高,力气却出奇地大,柳凝的肩头被她攥得很痛,皱了皱眉。
“告诉了又如何?”她说,“难道等着看公主如何把臣妇赶出去……与夫君另结良缘么?”
琼玉愣住,手上失了力,柳凝将她握在肩上的手拂开,退了一步。
她看着琼玉,心中冷冷的。
她从未刻意去获取过琼玉的信任,甚至避之不及,这小公主相信她,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和她有什么关系。
若琼玉不知道卫临修的事,那还能和平相处下去。
但现在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她们就已经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了。
柳凝与琼玉接触的次数不多,却对她有些了解,虽是天真直率的性子,但却也和她的兄长有共通之处。
景溯一贯是强硬霸道的性子,琼玉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这些皇族的观念里,看上的东西,就算暂时不属于自己,也定要抢过来,占为己有。
更何况……柳凝看过琼玉给卫临修画的画像,那么多张,画技虽不够精致,却是笔笔入情,相思刻骨。
她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放过。
所以也无需多言,与琼玉再怎么交流,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柳凝轻轻施了一礼:“公主,夫君还在等我……先告退了。”
她没再看那失魂落魄、却又心有不甘的少女,只是站直了身子,绣花鞋踏过一地落叶,慢慢地走出了溪谷。
沿着山道走出去,视野立刻开阔起来,但柳凝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
麻烦事更多了。
她叹息一声,看到了卫临修正在路边等待着,见她出来,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
“如何?公主可有为难你?”
刚刚琼玉与柳凝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他担忧,见柳凝此时毫发无损,才稍稍把心放了下来,但还是问了一句。
柳凝摇摇头:“没有。”
她看着卫临修那张清隽秀气的脸,默然不语。
说到底,这事还是他惹出来的。
“为何这样看着我?”卫临修对上柳凝的目光,困惑地笑了笑。
“我在想……夫君当真是俊雅至极。”柳凝说,“若是当初没遇到我,有公主愿意下嫁,夫君可会答应?”
卫临修一怔:“这……我倒是没想过。”
他顿了顿,随后又缓缓握紧了柳凝的手:“可是我觉得,还是遇到你更好一些……金枝玉叶固然高贵,但我想娶的,却只是你而已。”
柳凝静静地看着卫临修,半晌,才弯了弯唇:“是么。”
他现在这样觉得……等他知道了全部真相以后,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一阵风过,树上的红叶被拂下几片,在空中慢悠悠打着旋儿,缓缓落在地上,被行人踏过。
平静的日子总是这样短暂,柳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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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珍宫。
宫人们守在宫门口,噤若寒蝉,自从琼玉公主从行猎宴回来以后,心情便一直不太好。
她倒也并未作出苛待宫婢的举动,只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殿内,不许任何人进去,也没吃什么的东西。
殿内画室里,乱糟糟一片,地上躺着被摔坏的花瓶碎片,还有好几幅画,安静地躺在地上。
画上都是卫临修,在画纸中间,琼玉席地而坐,身边是一坛子酒。
她随意拿起身边最近的一幅画,是她前不久做的,与柳凝学了一段时间的画技,她已经可以把画中人的眉眼勾勒得相当细腻,他身后的街市灯火,也可清清楚楚展现出来。
一如当日初见那般。
那天上元夜,父皇大宴群臣,母妃闭门不出,也不愿意见她……她一个人寂寞无聊,便找准了空当,和宫婢换了身份,偷偷溜出了宫。
外面街市热闹非凡,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她好奇地东瞧西瞧,最后在一处灯笼摊前停了脚步,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她瞧中了一只兔子灯,便伸手取了下来,却被摊主当作了贼,出来时又恰好没带银钱,误会更深,那灯笼摊主便招呼了壮丁来,要将她扭送到官府去。
那时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然后一只修长的手就在这时伸了过来,递给那摊主一张银票。
“是家里的小姑娘偷跑出来,不是什么贼。”
他笑着对摊主解释了几句,化解了矛盾,然后将兔子灯提了起来,弯下腰递了过来,琼玉在接过灯笼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指。
那人穿着一身素衣,手却很暖,悠黄的灯光映在他的眼里,也很温暖。
“你是偷跑出来的吧。”他语气温和,像是对着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快些回家去,不然你家里人该担心了。”
琼玉第一次见到这样柔和温暖的男子,与宫里人都不同。
她愣愣地提着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心跳得有些快。等再一抬眼,他已经走了,只能纷繁的人潮与灯色。
她最后回了宫,被父皇重重责罚了一顿,可是心里想起那盏兔子灯、还有那个人,却是觉得心里有一丝甜。
琼玉回想完从前的那些事,从满地画纸间站起,走到一座上锁的橱柜前,打开,把里面的灯笼取了出来。
兔子灯已经微微泛黄,琼玉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她曾经很信任柳凝,但是却被欺瞒了这么久……那张近来新作的画像,她原本想拿去给柳凝看,现在反倒成了笑话。
不过,也不算太差,起码终于知道了,她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人,到底是谁。
琼玉抚摸着兔子的长耳朵,原先还有些犹豫,现在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些东西,失去便失去了,她至少应该抓住,真正想要的东西。
“进来帮本宫准备一下。”她稍稍提高声调,将外面的宫婢唤进来,“等下出宫,去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