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溯的指尖, 在她臂上的守宫砂上,轻轻打着旋儿。
他没说话,卧房里烛火慢悠悠摇曳着, 暖光映在墙上,透着私欲语还休的暧昧。
柳凝的心怦怦直跳, 她抽了抽手臂, 可被男人抓着, 挣不开。
景溯的眼神略有些幽暗, 半晌他启唇,低低笑了一声。
“卫临修不行?”
柳凝抿了抿唇:“夫君身子不好……殿下可满意了?”
她推开他的手, 将滑下肩头的衣衫提上去, 轻轻福了福身。
“夜色已深,既然殿下满意了,我也该回去了。”
柳凝匆匆转身, 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手却从身后伸过来, 抵在门边, 将她困在怀里。
“急什么。”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今日你抛下孤, 和卫临修出去玩了这么久, 今夜月色正好, 不如……就在此刻补上。”
他声音里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
柳凝皱眉:“你——”
她话还没说完,却低低惊呼一声,整个人忽然被他拦腰抱起, 放到了不远处一条窄窄的软榻上。
头一歪,发边的玉簪掉在了地上,断成两截。
柳凝背陷在柔软的榻垫里, 肩头被他按着,仰起脸,对上头顶男人的视线,眉头皱得更深。
“你疯了?”
她咬牙,却不敢高声,生怕惊动隔壁的卫临修。
“急了?”景溯轻笑,“我就爱看你这副表情。”
她总是那副温柔婉约的模样,就连杀人也是,第一次在杏花林见她时,她杀了她的婢女,毫不手软,唇畔却还挂着微笑,眼睑柔顺地微微垂下,好似菩萨慈目低眉。
他当时都有些分不清,她是勉力装出来的镇定,还是本性如此。
又如何能不引人心动,想将这假面具撕下来。
景溯弯起唇,盯着身下女子的脸,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胛处,另一只则缓缓下移,搭在了她的腰间,把玩起那里垂下的衣带。
柳凝被困在他落下的阴影里,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回她没再示弱,纤细的手腕抵在他胸前,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着。
挣扎间无意扫落了一边小柜上的青瓷茶杯,“铛”一声碎了一地,茶水沾湿了景溯一侧的衣袖,但他只是瞧了一眼,便满不在乎地移开目光。
刚刚茶杯碎裂的声音不轻,尤其是在寂静的深夜。
柳凝屏住了呼吸,听到隔壁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随后她又听到了“吱呀”一声,有人走了出来。
卫临修醒了。
她心头一片冰凉,手无力地垂下,浑身僵硬。
景溯低下头,轻轻咬住她的耳垂,激得她浑身一颤。
“你可以把动静再闹得大一些。”他凑在她耳边低语,另一只手慢悠悠解开她的衣带,“这样卫临修就能发现你在这儿了……你猜,他会不会救你?”
柳凝咬住下唇,一声不吭,可景溯的双眸却是一暗。
他从她腰间快速抽出散落的腰带,再将她的手臂高举过头,一圈一圈绑在她的双腕上。
烟紫色的丝锻,缠在雪白如玉的肌肤上,越发晃眼——也彻底断了柳凝的后路。
这下她动弹不得,只能在男人身下,任他鱼肉。
景溯不紧不慢地褪着她的衣衫,柳凝看着他的动作,同时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恳求之意:“殿下……”
“嗯?”
柳凝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求殿下……今日先放过我吧。”
她从未这般哀求于他。
可也只能如此,她什么都做不了,若不放低姿态,便要承受他的肆意妄为。
“放过你?”景溯见她求饶,倒是新奇地挑了挑眉头。
他伸出指尖刮了刮她的鼻尖:“要是放了你,那孤岂不是什么都没得着?除非……”
柳凝听他语气随意,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开口:“除非什么?”
“除非你说两句好听的,让孤满意。”他指尖卷着她耳边发丝,轻声道,“今天晚上就不动你。”
甜言蜜语?
柳凝垂下眼:“殿下……”
“还叫什么殿下?”他温柔地按住她的唇,“阿凝不懂该怎么叫我么?”
柳凝怔怔地看着他,她的确不懂,除了一句“殿下”,还能怎么称呼他。
难道叫夫君么?
又不曾三书六礼,连两情相悦都不是,不过只是他强迫,她勉力应付的关系。
柳凝迟迟未曾开口,景溯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他唇边还挂着微笑,却泛着一丝阴冷的意味。
“叫不出?”
“我……”她手被绑在了头顶,没办法抓住他的衣袖,只能勉强柔顺地望着他的眼睛,“哥……哥哥。”
她在江州长大,江州多戏楼,也曾去看过几场,未婚男女情浓缱绻,便是这样的称呼。
不过柳凝心里毫无情愫,只觉得别扭。她声音有些僵硬,将不情不愿小心地隐藏起来。
即便是与卫临修相处,她也未曾说过这样肉麻的话。
景溯手一顿:“你叫我什么?”
这羞耻的称呼柳凝不想再重复一遍,她抿了抿唇,头微微偏到一边,可却又被男人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殿下明明已经听到了。”
“你再说一遍。”
景溯眼中兴味浓厚,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颌下肌肤,触感细腻如雪。
柳凝咬唇,迫不得已又轻轻唤了一句,然后看见他笑了起来。
“这是你们江州的称谓?”
她乖顺地点点头。
他笑了便好,心情一好,说不定就愿意放了她。
“殿下……可以放我走了么?”
柳凝见他眼睑微敛,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忍不住轻声试探道。
她一面微微抬起身,却又被他按了回去,阴影重新把她笼罩起来。
景溯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似笑非笑:“你既然唤孤一声‘哥哥’……孤总得承你的情,满足你不是?”
她身上素白色的寝衣被掀开,露出月白色的小衣,上绣并蒂缠枝莲,周围的肌肤在融融烛光下,泛着细腻晶莹的光泽。
柳凝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俯身下来,要将她颈上的系带解开,终于忍无可忍,近乎本能地撑起身子,对准他的脖颈,一口咬了下去。
景溯微惊,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抵抗,他反应很快,堪堪避开,但还是被她的牙齿擦破了皮肤,一缕温热慢慢顺着颈边曲线淌下。
她是下了狠口。
明明之前还在温言软语,明明表情还是那样柔顺安静。
景溯眼中升起一抹阴鸷,他差点忘了,这个女人当初杀人时,也是干脆利落,毫不手软的。
血流得不多,映在柳凝眼里,却始终是触目惊心的红,她瞧着有些发晕,表情勉强还算镇定,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她唇瓣上还沾了一滴血,景溯一只手托住她的脸,拇指□□般按在她唇上,将那一抹血迹擦去。
为了防止再被咬,他取出一张素白丝帕,团起来塞进了她嘴里。
小衣的系带被扯开,却没有完全褪去,和其他衣物一样,凌乱地堆在她臂间和胸前,半遮半掩,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敏感部位。
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肌肤裸/露在外面,与微凉的空气接触,泛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景溯定定地瞧了她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指尖移开她的唇,沿着垂直线向下,划过她的下颌、脖颈、锁骨……最后停在了心口的位置。
柳凝的心脏有力跳动着,一下一下,撞击着他覆于其上的手指。
“原来你这儿也跟活人一样,会跳的。”景溯轻嗤,语气来凉凉,“刚刚那一下,你是想咬死孤来着?”
柳凝浑身无力:“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没想让他死,不过是出于本能自卫,本想是弄伤他,叫他歇了心思,知难而退放她走——可惜失败了。
现在她退无可退,已是败卒。
自打遇到他,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现在更是……很快就要被他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柳凝恹恹地闭上双眼。
她想眼不见为净,他却连这点也不满足她。
“把眼睛睁开。”景溯冷冷道,“否则,孤现在就在这里要了你。”
柳凝睁开眼,有些意外。
听他的意思,倒像是不会对她怎么样。
然而也没有多少时间让她惊讶,柳凝看到景溯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细长的锦匣,很快回到她身边。
他先从里面拿出一只青瓷瓶,取了点药膏,均匀地抹在柳凝心口处的肌肤上。
药膏刚敷上去时微凉,随后又渐渐辛辣起来,柳凝不适地蹙起眉。
她不知道景溯要玩什么把戏,只是看见他随后又取出一支又细又长的笔,似乎在匣子里蘸了些什么,然后朝着刚刚敷过药的地方,提笔点了上去。
柳凝下意识一缩,却被他按着,动弹不得,于是那笔尖便正正好好地触在了她皮肤上。
笔尖看着柔软,可一接触到肌肤上,却像是星火燎原,灼热感一层层蔓延开来,而且随着笔尖的移动,像是有一根根牛毛小刺,狠狠扎进她的皮肉里。
她比常人对痛更敏感,本能反应抑制不住,她嘴里塞了东西,叫不出来,眉头却几乎一瞬间紧紧地扭了起来。
眼眶里泛上了泪花,心口处的感觉越发强烈,好像有千万只蚁虫聚集在那里,肆意啃噬。
原来他还有折磨人的癖好?
可又不像。
柳凝视线微有些模糊,却也能看到大概,景溯屈身在她身前,提着那支细细的笔,似乎在勾画着什么,神情难得专注,哪里是折磨人时的样子。
有几缕发丝从玉冠中松散,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正在描画的东西,但透过缝隙,还是能看见一抹幽蓝色,盖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明显。
心口处的刺痛仍未消失,柳凝被缚住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指甲陷在了掌心里,似乎被掐破了皮,冷汗慢慢从额头处沁了出来。
“很快就会好了,再忍忍。”
景溯此刻似乎已不计较她先前的冒犯。
他语气缓和,带着一缕淡淡的怜惜,似乎还颇为体贴她,用衣袖轻轻拭去她额边汗渍。
但他并没有停手,笔尖似乎在匣子里又换了一种颜料,重新点在她皮肤上。
心口处的痛与灼热反反复复,好生煎熬,柳凝看着胸口那一抹晕染开的幽蓝,脑子还算清醒,有点明白过来景溯在做什么。
她在书上看过,有刑罚名黥,以墨刺字于人面上,水洗烧灼皆不能除去,用剃刀刮开皮肉,能发现墨迹已入骨三分。
景溯用的笔与染料,似乎与黥面所用还有些区别,颜色更鲜亮些。
柳凝看不见他究竟画了什么,嘴被堵着,也问不出口,只能忍耐着心口的刺痛麻痒,还有心底渐渐涌起的屈辱感。
过了好久,肌肤上不适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景溯将笔放回锦匣,妥善地收到了柜子里,然后又拿出一只玉色药瓶,用丝绢勾了点药膏出来,一圈一圈划开,动作耐心而轻柔。
好像他有多怜惜她似的。
柳凝嘴里的锦帕被取了出来,她透了口气,却像是长时间搁浅在滩涂上的鱼,浑身脱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景溯将她的衣服拢起来,又解开她手上的束缚,撩起长衫,在她身边闲闲坐下。
“感觉好些了么?”
柳凝没回答,只是虚弱地撑起身子,盯着景溯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朝他脸上挥去。
她没什么力气,自然得不了手,不过下手又快又狠,景溯虽然抓住了她的手,眼角边却还是被她尖尖的指甲划破了一点。
景溯似乎没料到她真能伤到他,碰了碰脸上的伤口,嘴角紧紧抿起。
他似乎有些不悦,不过目光落在柳凝苍白的脸、泪水微沾的睫、还有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心头还是稍稍软了些,没有发作出来。
也不知为何,对着她的耐心,总是比旁人要来得多些。
“你的爪子倒是够利。”他沉声道。
榻上狭小,柳凝被他攥着手,身体与他紧紧挨在一起,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虚弱:“折辱我,就真的这么有趣?”
景溯一愣:“你觉得……我在羞辱你?”
他有些怔忪,却很快恢复了寻常神情,从边上取了面铜镜,一边撩开她松散拢起来的寝衣,露出心口的位置。
他刚刚勾画的图案,映在镜子里,一清二楚。
是一只蝴蝶,翅膀是冷幽幽的蓝,上面轻盈地点缀着黑纹白斑,停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带着一丝诡异而暧昧的味道。
那里还隐隐作痛。
这蝴蝶他勾画得很美,她却觉得厌恶,比起装饰,更像是奴隶身上的烙印,盘踞在她胸口,强调着占有与所属,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柳凝瞧了一眼,隐去眼中的厌恨,匆匆撇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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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溯折腾完后,已经过了三更天,许是考虑到时间太晚,他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柳凝疲惫至极,却还是把寝衣整理好,掉在地上的外衫披了起来,整张脸除了眼角有些红,看上去分外平静。
她悄悄地回了房间。
客房里的灯亮着,卫临修躺在床上,听到柳凝推门的动静,翻身坐起,定定地瞧着她。
“……你去哪儿了?”
柳凝把外衫紧紧地裹在外面:“我睡不着,生怕惊扰夫君……便去外面逛了一会儿。”
她没有说确切去了哪里,刚刚在景溯房中,她听到了他出门走动的声音。
若是对不上,便露馅了。
卫临修满脸犹疑,正要继续追问下去,柳凝却吹熄了烛灯。
“已经很晚了,快睡吧。明日……若有时间,再与夫君细说。”
房里顿时暗了下来,她摸黑上了床,钻进锦被里,将身体如虫蛹般裹了起来。
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若是灯继续亮着,叫卫临修发现了她手腕上的红痕,那就一点糊弄的余地也没有了。
卫临修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出口,轻轻叹息了一声,翻过身去。
他似乎也累了,很快柳凝耳边就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她自己却是久久难眠,明明已经累极,可是一闭上眼睛,黑暗里就浮现出景溯那张脸,还有他在她心口上刺出的蝴蝶,闪着磷火般的幽蓝色,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恍恍惚惚到了天亮时,才终于睡着,再醒来时,客房里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卫临修不见了踪影。
问了随行下人,说他似乎被临时安排了什么事情,起来后便赶去了广陵官署。
他们在广陵只是暂留,哪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派卫临修去……柳凝微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十有八九是景溯巧立名目,将他特意支开。
柳凝心头幽幽沉沉,在妆镜前坐下换衣,寝衣褪下,胸前小巧的蝴蝶纹样显露在镜子里,提醒她昨晚并不是一场梦。
她没有多看,匆匆将衣裙换好,把胸前遮得严严实实。
这印记断不能让别人瞧去。
柳凝换好衣裙,又唤了随行的婢女替她将头发绾好,拈起一支青玉宝簪,漫不经心固定在发间。
她把自己收拾妥善,随时准备好出门。
想也知道,景溯既派了卫临修出去,就绝不可能会让她安安分分待在房里。
果然没多久,景溯身边的随从又送了食盒过来,柳凝接过,挥退了婢女,打开盒盖,是一盘红豆酥。
她拿起最上面一块,掰开,里面又夹着张小纸条,上面寥寥几个字,简短干脆。
就像昨日那样,景溯还是在后门等她。
她不能再拒绝。
柳凝把纸条一点一点撕碎,然后扔到窗外。
纸屑纷纷扬扬,如小雪般被风吹走,她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柜子里取出素纱帷帽。
柳凝把脸遮好,谨慎地去了后门,一辆青帐马车正等在不远处。
这辆车驾与景溯一路所乘的不同,看上去更朴素些,就像是寻常富商所用。
柳凝提着裙角,踏上马车,轻轻撩开车帘,淡淡的荼蘼香扑鼻而来。
里面布置得倒是舒适,角落里的鎏金炉一圈一圈晕染开香雾,锦榻软垫间,景溯正坐在那里,一袭浅素色长衫,衣襟袖角边杏纹点缀,一身打扮就像一个平平常常的富家公子。
他见到她,唇边泛起温和的笑意,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来。
柳凝垂下眼,匆匆放下车帘,坐在了他侧边的软榻上。
她没去碰景溯的手,他却不依不饶,干脆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摩挲下,另一只手取下柳凝带着的帷帽,随意地丢到一边。
马车慢悠悠行驶起来,景溯捏着她的手:“这回肯乖乖过来了?”
柳凝低头不语,手被捏紧了些,才勉强开口:“殿下的吩咐,我怎敢……”
她没说完,唇瓣被他伸着食指点了点:“今日外出,需得瞒着身份,你换种叫法。”
景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似乎有些期待,柳凝微微侧过头,淡淡地道了一声:“公子。”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是懒得应付。
景溯眉头一挑:“这么生疏?”
柳凝瞥了他一眼:“……少爷?”
她就是不肯说句亲热的。
景溯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心中不悦……然而见她靠在塌边,脸色苍白,似乎有些疲惫,时不时还伴着两声低咳,到底还是心软了些。
连他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
他自认心肠一向冷硬,唯独对眼前这人,倒是多了一分不曾给过旁人的温柔耐心。
难道他竟对她生了情愫?
景溯轻轻抿唇,他自然不会承认这点,当初接近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动心……哪有那么容易。
马车晃晃悠悠,忽然像是转个了弯,柳凝本来安静地靠在车壁边,一下子没稳住平衡,整个人一头撞进了身侧男人的怀里。
姿势暧昧,她有些尴尬,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他的手臂却环紧了她。
柳凝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没有继续抵抗下去。
这个男人第一眼看上去温和,其实一身恶劣反骨,与他对着干,最终的结果只会背道而驰。
倒不如省点力气。
柳凝安分地靠在他怀里,景溯低头,见她神色恹恹,目光又顺着往下,落在了她胸前,沉默片刻,轻叹一声。
“还在闹别扭?”
柳凝抬起眼:“我没有。”
他怎么会觉得她在闹别扭?
她只是实打实地讨厌他的玩弄而已,却又身不由己,不得打起精神应付。
“就这么不喜欢我的画?”景溯指尖虚虚按在她心口,“你可知旁人千金难求一幅?就连琼玉多次来讨,我都没有给她。”
“可我很疼。”柳凝皱起眉,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她不喜欢随便发问,但心中疑惑重重,始终解不开。
昨夜他对她做的种种,分明早有准备,恐怕在来江州之前,便已经盘算好了。
这哪里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柳凝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景溯的表情倒是一派轻松,他微微勾唇:“本来也不是一定要画的,可谁叫你不安分……我只好在你身上做个标记,以防他人染指。”
他说得理所当然,话里却是不由分说的掌控。
当时也不是没有机会睡了她,可景溯觉得这样做低级而无趣,他很贪婪,瞧中了她,要的便是她的全部,身心归一,才算圆满。
所以还不如先做个小小的标记,她身上先刻上了他的烙印,然后一点一点,把她完整地掌握在手里。
反正来日方长。
柳凝对上他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心慢慢沉下去,像是陡然浸在了一片冰湖里。
原本还有一丝期盼,盼着景溯只是贪图新鲜,纠缠归纠缠,过了劲儿便丢到一边,还她个清净。
可现在看来,他竟是要密密结起网,非得将她困死在里面,才肯罢休。
柳凝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他对她,就像是在集市上看见了一件珍品,未必有多喜欢,却偏偏是别人的东西,便想方设法也要到手。
他执念很深,行事肆无忌惮又没有底线,似乎还颇为享受这份刺激感……这样下去,被卫临修看破,不过是早晚的事。
柳凝指尖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招惹上这样的疯子。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竟是停在昨日与卫临修来过的湖边,一艘小舟已经准备好,停泊在岸边的垂柳下。
景溯下车,拉着她到船上去。
“今日天气好得很,泛舟湖上,再舒服不过了。”他站在船舷边,笑着看了眼柳凝,“你喜欢么?”
柳凝弯起有些僵硬的唇,若无其事地与他敷衍两句,心头却是一片烦乱。
她哪有心情游湖。
一想到自己多年的计划,即将被景溯彻底毁掉,柳凝就觉得心乱如麻,湖上春景虽好,却是一点也入不了她的眼。
湖边浅水处长着水生植物,还没入夏,荷花只堪堪露了个尖角,荷叶却已是讨人喜欢的模样,一片片翠绿铺天盖地,桨在水面上掀起水花,小舟在荷叶间灵巧地穿过,往湖心驶去。
越靠近湖心,荷叶就越少,最后周围只剩下蓝澄澄的湖面。
这里□□,若是掉下去……
柳凝看了一眼景溯,他站在她身边,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远处绕湖的山影叠翠。
她身边就是木桨,若是拿起来,只要角度找好,趁景溯不注意挥上去,他下一刻就能掉进这深不见底的湖里。
柳凝不确定景溯会不会凫水,但这湖水冰凉,若是人骤然掉下去,恐怕手脚生寒,还来不及游动,身子便会率先沉下去。
风险很大,但得手的机会,也并不低。
尤其是景溯对她,似乎并不怎么防备,她体质柔弱,估计在男人眼里,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但焉知鹿死谁手?
上一次在隐香寺后山,柳凝没有推他下去,除了顾虑他试探,心里也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可这一次不同,景溯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她的计划,即便冒着再大的风险,她也得想办法除掉这个祸患。
现在小舟上只有他们两人,也没有人知道他和她在一起,正是动手的最好机会。
柳凝默默思量着除掉他的步骤,余光一瞥,却忽然看到景溯朝她伸出手。
她心中一惊,还以为她的想法被他看破。
可景溯只是把柳凝被风吹乱的发丝理了理,别到耳后,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他似乎兴致很好,侧身拿出一支玉笛,立在船舷边,轻轻吹了起来。
曲调婉转轻柔,听得耳熟。
柳凝恍然记起,当初在沈家,她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在花宴上吹得就是这一曲,曲罢,他在回廊的阑干边,搁下一枝杏花。
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来月,却好似过了许久——短短时间内,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没想到竟会和他纠缠至斯。
柳凝打量着景溯的侧脸,他吹得专注,似乎是觉得日光有些晃眼,他双眼微微阖上。
这是个好机会。
她无暇欣赏他的演奏,只是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
木桨正横在一边,她接近后,轻轻蹲下身,手要去取那船桨,却忽然觉得眼前暗了暗,心口憋闷异常,胃里翻滚着不适的感觉,直冲喉口。
柳凝诧异,但想来恐怕是昨夜没休息好,身子有些虚弱。
她没放在心上,只是咬了咬牙,将木浆握在手里,慢慢站起身。
本是要直接冲上去,给景溯来个措手不及,可是刚一站起身,先前那烦闷恶心的感觉就更加强烈,甚至小腹还生出了隐隐的下坠感,紧接着,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冷汗从她鬓角边沁了出来,明明风和日丽,柳凝却觉得浑身泛冷,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阳光照在头顶,落在她眼里,变成了虚虚晃晃的光晕,色调暗沉,渐渐模糊。
柳凝有些站立不稳,手上失了力,木浆“铛”一声掉到了甲板上,笛声戛然而止,男人转过身来。
他似乎有些诧异,柳凝看着他过来,虚弱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身子在往后仰,失控地坠下去。
她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模糊。
最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里,柳凝失去了意识,只记得最后还清醒的一瞬,她看到景溯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忧虑。
他这是……在担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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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凝在黑暗里困了很久,意识飘飘荡荡。
她下意识地沿着光亮处走去,最终来到了一处庭院,再熟悉不过,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
她的亲人们都在这里,还好好的。
柳凝在轩窗外,看到了屋里的情景,小小的女孩子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蛋潮红。
她好像病了。
窗外正在飘着细雪,有些冷,不过屋里烧着银炭,却是温暖如春。
她也不是一个人,她的爹娘都陪在她身边。
美丽温柔的少妇轻轻吹着碗里的汤药,一勺一勺喂到小姑娘嘴边,她却嫌苦不肯喝,床边的年轻男人便拿着一颗蜜饯,温柔宠溺地哄着,哄了好半天,她才终于肯张开嘴,将母亲喂的药喝下去。
柳凝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弯了弯唇。
原来她还有过这样娇纵的时候……和现在,一点也不像。
细碎的雪花落到她肩头,却一点不冷,柳凝在窗外,还想要多看一会儿,眼前的景象却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凌乱狼藉的府宅,刀尖滴着温热的血,好像要把整片雪地全部染成红色。
柳凝脑中的弦“铮”地绷断,她霍然睁开眼睛。
没有旧宅,也没有鲜血,她在一间屋子里醒来,正躺在床上,头顶是朴素的青纱帐。
“醒了?”
柳凝眉头一跳,侧过头,看到景溯嘴角紧紧抿起,盯着她,目光有些阴冷。
他好像很生气。
看来她想要除掉他的意图,被发现了。
柳凝垂下眼,静静等着他问罪。
她知道,景溯本来也没有多喜欢她,只拿她当作一件新鲜的玩意儿解闷……现在她威胁到了他的性命,定是活不了了。
柳凝对此倒也无所谓。
她做这件事之前,早就料想好了失败的后果——她谋害太子,犯的是谋逆大罪,绝不会仅仅处置她一人,到时候咬住卫家,一道拖下水,倒也不算太亏。
也算死得其所。
柳凝闭上眼,默默等待狂风骤雨的到来,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她的手腕被景溯抓住,他动作隐隐带着怒气,但又像是怕弄疼她,握上去的瞬间,又松了力道,只是虚虚地搭在上面。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景溯冷笑一声,“之前开的药方,为什么不用?”
柳凝讶然,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过去。
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之前他曾带她看过大夫,开了一张药方,嘱咐柳凝按时服药,可她信不过景溯,始终没有照做。
景溯端详着她的表情,脸色微沉:“你觉得我会害你?”
柳凝摇头,想开口,却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醒来后她依旧体虚,只能靠在床头,静静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景溯见她如此,原本还想说出口的训斥便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端起旁边的药汤,银勺搅了搅,舀起一勺,递到她的唇边。
“……先把药喝了。”
他语气凉凉,不过银勺里的药汤温热,似乎是在不久前刚煎出来的。
汤药氤氲着热气,还没沾唇,便有浓重的苦味钻进鼻子,柳凝眉头蹙了蹙,嘴唇抿着,不肯张口。
景溯见她无声婉拒,挑眉:“不想喝?”
他话语里隐隐带着威胁,柳凝不敢直言,只好委婉答道:“怎么好劳烦殿下照顾?不如先放到一边,等我好些了自己来……”
“等你自己去倒了?”他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张嘴。”
柳凝见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轻启朱唇,药汤顺着流进来,苦得她瞬间拧眉,眼睛紧紧地闭起。
她的体质本就比常人更敏感,怕疼,也怕苦。
“娇气。”景溯不咸不淡地评价一句,手里动作不停,一口一口舀起药汁喂她。
他表情淡淡的,但动作有些生疏,但还算温柔。
喂完药后,他拿出丝绢,轻轻擦去她唇角的药渍,然后在她嘴里放了一颗杏脯。
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开来,柳凝一怔。
当年她不爱吃药,父亲也是这样哄自己的。
柳凝心绪微澜,但瞬间就平静下来,父亲是温润君子,景溯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同他比?
她眨了眨眼,敛去眸中情绪,目光缓缓移到景溯身上。
他这样屈尊纡贵地照顾她,还有晕倒前的最后一刻,他眼中微微闪过的慌张,也许……她在景溯心里的位置,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低。
柳凝本来是想除掉他的。
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更好的选择。
若景溯真的对她动了真心,她又何必非得与他相抗——只要让他多喜欢她一点,慢慢把整颗心都掏出来,何愁不能利用他扳倒卫家。
不过景溯心思诡谲,不似卫临修那般好糊弄,若是意图太过,恐怕会适得其反。
究竟如何,还需试探一下。
柳凝正斟酌着如何试探他的心意,却忽然听见“嗒”一声轻响。
景溯把空了的药碗搁在一边,回过身,微微前倾,食指指节屈起,不轻不重地抬起了柳凝的脸。
“药喝完了,咱们也该算算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