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驾, 柳凝自然知道其中的含义,左不过两个字,侍寝。
柳凝由着宫婢沐浴、梳妆打扮, 换上一身烟罗色的纱裙,乌发高堆明珠为冠, 唇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清丽间隐约带上了一丝妩媚。
她是第一次侍寝, 之前验身时也仍是处子之身, 故而宫中有教导姑姑为她开蒙,指导她侍寝时需注意之处, 并拿了本画册, 叫她观摩学习一下。
柳凝对此毫无兴趣,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把教导姑姑应付过去后, 便随手丢到了一边。
那些淫艳露骨的画还留在她脑海里,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倒不是多清高, 纯粹是一想到要这般去侍奉皇帝, 便想要作呕。
她从前是不太在意这些的,当初就算卫临修没有隐疾, 她也会嫁给他, 为了达成目的, 她可以豁出去一切。
然而现在却与那时不同,她想,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装了人。
有了那个欢喜的人, 就会希望自己也是干干净净的,能与他般配起来……虽然她也未必能再有与他般配的机会。
窗外寒夜重重,有冷风透着窗户缝儿钻进来, 柳凝将轩窗严严实实地合上,下一刻,便听见内侍又尖又细的嗓音:“圣驾——”
柳凝带着宫婢迎了出去,皇帝披着一身黒裘袄,低低咳了两声,免了她的礼。
宫婢与内侍悉数退下,合上门,宫室里只剩下两人,皇帝与她在床榻边坐下:“宫里可还住得习惯?”
“一切安好。”柳凝微微一笑,“宫中的姐妹们,也都甚好相与。”
“那便好,这两日政务繁忙,没到后宫里来,倒是冷落了你。”皇帝拍了拍她的肩头,“待得明日起来,朕便着人带你去宝库里转一圈,喜欢什么,尽管叫人搬到宫里头来。”
柳凝弯着唇:“那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她温温柔柔地望着皇帝,可是眸子深处却只是一片寒凉。
皇帝年轻时应当也是个俊朗的美男子,如今上了年纪,虽然眼角唇边生了细纹,朦胧灯色晕染一番,却也还算能看得过去。
然而他与景溯,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神态也不相像,景溯总是会很温柔地注视着她,而皇帝虽然脸色和气,眉宇间却仍隐着几分戾气,像是怨气与愤怒缠绕了他许多年,即便想要和颜悦色,也难以发自内心地表达出来。
总之皇帝与景溯不怎么像,这一点让柳凝有些失望。
若是他眉眼像一些,说不定等一下会发生的事,她还更容易接受一点……届时意乱情迷,将他当作她的意中人,也许能少些痛苦。
“朕有些乏了。”皇帝揉了揉眉心,看了她一眼,“不如就此安歇罢。”
柳凝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替他宽衣,然后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衫,只剩下一件寝衣。
灯烛被吹熄,床幔轻轻飘起,又稳稳地垂落到床边,柳凝躺在了皇帝身侧。
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她悄悄地捏紧了拳。
她枕头下有一根银簪,一头磨得尖尖,若是能扎中身边男人的脖颈,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毙命。
但柳凝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她现在拥有的,只是线索,没有任何证据指明皇帝是害了萧家地凶手……她必须先确认宸贵妃的身份后,才能确定下一步的动作。
柳凝安安静静地躺着,听着旁边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预料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皇帝似乎很疲惫,没有碰她,一夜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去。
不知下一次会如何,但起来时柳凝已经心满意足。
她还是有一点点幸运,最讨厌的事没有发生。
皇帝早上离开后,很快就有内监领着她去了宝库,皇帝应了昨晚的许诺,宝库里东西任她随意挑选。
库里有一人多高的珊瑚树,荧荧发亮的夜明珠冠,还有金樽玉马、古珍狐裘……柳凝转了一圈,却也没太大的兴趣,直到走到中间一座架子边,才堪堪顿住了脚步。
正中央的木架上,摆了一只花冠,纯金铸就,两个金圈作底,像是绕成环状的枝条,上面缀满了金箔攒起来的杏花,花瓣薄薄一片,做工精细到纹路也历历可数,中间花蕊处则穿插了珠坠。冠下一串串旈珠垂落,尾部则是一只凤鸟,凤尾处有长长两条丝绦,上头缀着璎珞与琉璃攒成的花。
华美而精致,只是像是放置了多年,上面落了一层灰,反倒不如其他宝物来得亮眼夺目。
柳凝招来内侍,指着这花冠:“帮本宫把这个带回去。”
内侍瞧了这花冠,似是迟疑了一下:“这个……”
“不行么?可有什么来历?”
“这是先皇后昔日旧物,当年皇后娘娘殡天后,她的一部分东西,也就收到了这里。”内侍解释道,“这只凤冠,似乎是皇后娘娘当年成亲时所用之物。”
这是皇后曾用过的东西,若拿回去,倒像是有悖逆的野心,何况还是死人之物,也不吉利……内侍想着这位柳昭仪定会就此搁下,令求它物。
然而却见她点了点头,似是颇为满意:“就这个了,劳烦中贵人送到洄雪阁去。”
这是沈皇后用过的东西。
柳凝知道景溯很是怀念他的母后,如果有机会,她想要将这东西送给他。
内侍无奈地将东西捧起,放到了盒子里,送去了洄雪阁。而柳凝则提着裙角,走出宝库,慢悠悠地沿着宫中小道往下走去。
这些时日里,没打听到与宸贵妃有关的消息,这宫里谁也没见过她。
若是想要再深入些调查,恐怕就只能亲自潜入摘星楼里,当然,这也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事情。
但这一步险棋,她迟早要走。
柳凝慢悠悠地踱着步,挑着隐蔽的路线走,很快便来到潋滟生波的春池边,隔着小木桥,能看到对面的小院,还有青墙里那座静静矗立的小楼。
摘星楼。
她一年多前也曾踏足于此。
这里,也是她与景溯第一次碰面的地方。
他们相逢时是春日,如今却是隔了一年的深秋,草木枯黄,树枝光秃秃地伸展着,恍若隔世一般,令柳凝微微恍惚了一下。
当年的情景她依旧印象深刻。
不过现在并不适合回忆,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摘星楼上,抬起脚,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鞋履踩过木桥,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刚过了桥,正想离那小院更近一步,忽然听见身后有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
“不能再往前走了。”
柳凝一顿,这话好生熟悉——当年她第一次踏足此处,景溯也是这样说着,阻止她往下走。
她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
桥对面站着个男人,却不是她脑中浮现的那个人。
他青袍灰冠,一身内侍的打扮,脸却熟悉得很,柳凝曾经在许多个日夜里,对着那张脸。
“柳昭仪。”卫临修隔着木桥,对她施了一礼,“这是禁地,禁止外人踏足……还请昭仪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