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再次醒来时, 映入眼中的是锦被与青竹床,还有洒落一室的柔和光线。
她发现自己躺在竹床上,坐起来些, 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正迷茫间, 门口的传来了响动。
门被推开, 一个老妇人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见她坐起身, 微微有些惊讶:“你醒了?”
老妇人将药碗搁在一边,在床沿坐下, 关切地问:“身子感觉好些了么?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柳凝轻轻摇头。
她除了略感乏力, 倒也没什么不适之处,比起身体上的感受,她更多的是困惑。
“请问夫人, 这里是……?”
“这里是春山居,是我与夫君隐居之所。”老妇人微笑道, “我夫君姓林, 三日前他入山间采药,见你与另一人倒在山林间, 不省人事, 便将你们带回了这里。”
柳凝怔住, 原来她已经昏迷了三日。
“那另一人呢?”她有些紧张地问,“与我同行的那名男子,现在在何处?”
“放心, 他现在在另一间房里,夫君正在为他诊治。”林夫人说,“似乎性命无虞……不过伤得有些重, 到现在还没醒来过。”
柳凝听到“性命无虞”,便稍稍放了心,松了口气,靠回到床边。林夫人瞧着她的神情,轻轻笑了笑:“你与他,是夫妻么?”
柳凝愣了一下,否认:“不是。我们是……”
她不由语塞,说到底其实她也说不清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停顿了片刻,最终道:“我们是主仆关系,我只是公子的侍女。”
她没有称景溯为殿下,道理再明显不过:此处仍是北梁的地界,这里的主人好心救了他们不假,但若是知道了景溯的身份,难保不会惹出什么是非来。
不过虽是怀有戒心,但柳凝也是真心实意地感激,若不是林夫人与她的夫君相救,她与景溯,怕是真的难逃劫数。
“多谢夫人相救。”柳凝声音不高,语气却颇为郑重,“此再造之恩,必将铭记于心,眼下无力回报……待来日有机会,定将重重酬谢于夫人与尊夫。”
“说什么酬谢?不必。”林夫人摇摇头,“我与夫君隐居于此处,本也是厌倦于碌碌红尘,金银名利皆非我们所求……能救得了你们,也不过一桩缘分。”
“我那夫君性子孤僻清冷,最怕麻烦,真要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辈……那日他将你二人带回来救治,说实话我也吃了一惊,不过后来细想想,倒也能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你二人生得好看,这样一对金童玉女就这么死在荒山里,任谁都会觉得可惜。”林夫人笑呵呵地看着她,拿起药碗,“好了,别想那么多,先把药喝了……待养好了身体,你才能去看看你家公子如何。”
这春山居的主人救他们,真的就只因为这么肤浅的原因?
柳凝自是不太相信的,看林夫人的模样,似乎是隐瞒了什么,故意叉开话题——莫非,他们已经洞悉了景溯的身份?
但这位林夫人看上去温柔慈祥,救了他们,又悉心照料……她实在不愿意去怀疑。
不过眼下也并没有什么不利的情形出现,无论如何,还是应当先把身体养好,然后探明了景溯的情况,再做打算。
柳凝顺从地将药喝了,滋味比寻常汤药苦上许多,她不禁蹙起眉头。
“这是夫君亲自所配的药方,他惯爱下重剂,大概味道是难喝了点。”林夫人慢悠悠叹了口气,“不过,只有喝了药身体才能好起来,只好先忍耐着些。”
她唤来婢女,拿了一小碟蜜渍青梅来,放在小几上:“实在怕苦,便吃两颗。”
林夫人说完便离开了房间,柳凝看着小碟上的青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取了一颗来尝。
酸酸甜甜,她的心莫名被触动了一下。
林夫人待她关怀,又如此体贴,她本不该再生猜忌才是。
只是这世上,当真会有人无条件地对另一人好?
尤其她与这位老夫人,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先前服下的药里似是加了安神的药材,她躺下后很快便入眠,沉沉睡了一夜,再醒来时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吵醒,窗外天光大亮。
柳凝经过一夜的休息,身体已经好了许多,那苦药确实见了效,昨日她撑起身还觉得费力,今日却连下床的力气都有了。
负责照料柳凝的婢女见她起了身,按林夫人的吩咐,将准备好的衣衫交给她。是一件淡鹅黄色的雪缎襦裙,腰间两边缀着长长的丝绦,盘成如意结的样式……看上去是有些年代的旧衣,却也干净整洁,穿上去合身且舒适。
早膳是鸡丝粥,配上几道野味小菜,柳凝用完后,觉得精神更好了些。
她推开门,沿着十字路往外走,这春山居不大,布局精简,陈设与景致也不似寻常富贵人家那般铺张,却也于简朴中另有一番意趣,一看便是出自胸有沟壑之人的布局。
是那位林老爷么?
柳凝昨日瞧那位林夫人,虽然衣着简朴,双手也不似贵妇人保养得那般细腻,但观其谈吐举止,却是刻在骨子里的斯文教养……她与她的丈夫,绝不是碌碌之辈,或许大有来头。
石子路两边种着的多是药材,略微散着清苦的气息。柳凝见惯了小径边植的牡丹芍药等名贵品种,第一次发现药草开出来的花,竟也是别有情致。
不过她没有多瞧,只是加快步子,沿着石子路往下走,很快到了另一间房门前。
门虚虚掩着,里面悄然无声。
她轻轻推门而入,移步到床边,挑起遮挡视线的素帐,看到竹床上躺着的男人。
景溯确实还没醒,他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到来,只是仰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几处穴道插着又长又细的银针,活像只刺猬……让柳凝觉得既好笑,又有些心酸。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醒。
柳凝伸出手,落在他微凉的手腕上,想要去探一探他的脉。然而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略显清癯的老人走了进来。
老人似是没料到她在此处,在原地略怔了一下,上下打量:“你怎么在这里?”
他语气冷硬,整张面相亦是生人勿近般的严苛寡淡,柳凝知道这位应该就是林老爷。
她想起林夫人那张温柔可亲的脸,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听林夫人说过她夫君性子古怪,却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相差得这么远。
“赶紧出去,不要妨碍我的诊治……不然,你便等着替他收尸吧。”
林老爷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柳凝也不恼,只是最后又看了景溯一眼,便从善如流地离开。
门从里面合上,柳凝从屋前石阶上走下,看着小径两边高高低低的药草植株,略微有些出神。
这林老爷诊治时不喜为外人打扰,在景溯完全醒来前,她大概没办法见到他了。
不过刚刚瞧了一眼,他的脸色确实比好上许多,她也就放了心。
柳凝便又在她自己的房里休养了两三日。
不得不说这春山居位置选得极好,山林环绕,面南,晨间起来能看见远处林雾慢慢升腾,在五彩朝霞间缥缈而过;日头升起来后,雾气便彻底散去,然而山里的日光却也不刺眼,被居所四周的松柏遮挡去一部分,便只留下了几分温情。
柳凝闲着,没什么事可干,便帮着林夫人在园中采摘些草药。春山居没几个下人,不少事仍需要林老夫妇亲力亲为。
同她一起采摘草药的还有两名婢女,一个叫霜花,另一个叫落霞。这几日劳作间,柳凝也与她们熟络了些。
从这两名婢女口中可知,林氏夫妇曾是官宦人家,尤其林老爷,年轻时颇具才干,似乎还在朝廷里担任要职……只是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竟辞了官,在这深山里建了这春山居,隐居于此。
两位老人对过往避而不谈,似乎也无子女后嗣,只两个人守着这片方寸,相依为命。
柳凝对此也是颇为好奇的,听林夫人讲话的口音,夫妇俩应该都是南陈人,当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林老爷辞了官,带着林夫人背井离乡,到了北梁境内的山林间隐居。
不过这些是他人密辛,她自然也不好多作打探,只能将好奇埋在心里。
又过了两日,天气渐渐寒凉起来,柳凝体虚畏寒,每到秋冬便手足冰凉,林夫人便安排她每日辰时去后园的温泉池中泡上一个时辰,作为调养。
这温泉是从山间引来,水中加了调养气血的当归与白芍药,散着一股药香气。柳凝头靠在身后的假山石上,滑滑嫩嫩的温泉水裹在周身肌肤,只觉得无比的惬意。
她泡在水里,微微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想着事情。
也不知道景溯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若是他醒来后,问她当日为何不独自离去,她又该怎么回答?
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柳凝睁开眼,看了眼日头,泡泉的时间应该还没过才是。
不是提醒她出来的婢女,那身影更像是男子,她心头一紧,莫不是下人误闯此地。
然而那人从假山边转过来时,却让柳凝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是别人,是景溯。
他身上只着一件中衣,外面披着件大氅,似是醒后便匆匆忙忙出了屋。
景溯从假山边绕过来,见到她,步子一顿。
柳凝下意识要站起身,忽然想起自己还泡在温泉里,身上什么也没穿。
她瞬间止了动作,心有余悸地往温泉里埋了埋。
“你……你先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