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宋知意不可置信的目光在万甜和邓广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向人设卡册。
【嘶,这岂不是乱那个伦?邓广看着也不像有缺陷啊。】
在她身边,李子腾被这句话惊得CPU高速运转,如果这是动画的话,他的脑袋上应该已经冒出了白色的蒸汽,大脑濒临宕机。
万甜和邓广的脚步同时顿住,两人脸色骤变,只是一个脸上浮现怒意,一个却眼神四处乱飘。
万甜没注意儿子的反应,她快速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在工作人员中梭巡一圈,最后锁定低头的那名女生,气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我儿子不……”
宋知意听到声音懵懂抬头,却见万甜的手垂落下去,紧接着垂落的,是她的身体。
宋知意撑着桌子轻巧一翻,利落地将身子瘫软的万甜扶住,问:“你没事吧?”
万甜呆愣愣看着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这个变故,小小的办公室瞬间躁乱起来,听不到宋知意心声的一个小助理连忙上前,搬来椅子和宋知意一起扶着万甜坐下。
李子腾也赶过来低声询问是否需要打120,趁宋知意暂时离开的工夫,张口对万甜做了个“大师”的口型。
他早听陈飞明里暗里透露过这种情况——从宋知意那听来的事不可轻易在她面前透露,否则便会受到惩戒。
虽看不惯万甜这种利用人情试图往剧组里塞人的行为,但两人到底是多年老友,总不能看着人送死。李子腾看看宋知意的方向,又低声提点了几句。
另一边,宋知意回到座位拿起手机,本来是想帮忙打120,却正好看见妈妈发来的消息。
[旅行亲妈:过几天是你柳爷爷八十五岁大寿,我和你爹就不回去了,辛苦你俩去一趟,回来给你们带特产/飞吻]
【八成又是出口转内销的特产。害,这老头子八十多了怎么还活着,真是祸害遗千年。】
她单手摁在桌子上,左手拿着手机,一脸不耐。
李子腾:……
这又是在说什么,他缺课了?
到了这时,万甜也有些缓过神来,嗓音干涩地问:“老李,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骗我。”
说话时,她紧紧抓住邓广的手臂,像是溺水之人抓着的最后一片浮木。
不知是不是她抓得太紧,邓广的眉头拧起,强压着声音说:“妈,别听他们在这装神弄鬼的,这破剧组进不进都一样,没必要听他们在这儿编排我们,我们回家。”
李子腾面色不虞,刚想说些什么,那道声音却再度响起。
【万甜忽然这么大反应,还说她儿子不……不什么?她难道知道自己儿子快不举了?】
已经有人打了120,万甜的脸色也好了很多。宋知意见他们像是有事要谈的样子,便站在原地由着思绪信马由缰,于是那马跑了一圈又回来了。
邓广的脸倏地绿了,李子腾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不太对,儿子行不行的她哪会知道,毕竟他儿子又菜又爱玩,还有个“夜场泰迪”的称号呢,正常人也不会把这两件事联合在一起,那她刚想说的是什么?】
宋知意搞不懂,但宋知意从不委屈自己,吃不明白这个那就吃下一个。
仗着“没人注意”,她又撑着桌子翻了回去,舒舒服服地半靠在椅子上,继续看人设卡册。
【嚯,难怪邓广看着像个正常人呢,原来他爸和他名义上的奶奶没有血缘关系,他奶奶是他爷爷后娶的妻子。
【哇,那邓爹岂不是空降一个没比自己大几岁的小妈,看邓广这年纪,倆人怕不是刚认识就勾搭到一起了,这么算起来的话,邓老爷子和万甜这头上的帽子可真亮啊……】
宋知意没忍住从笔记本后探出一只眼睛往外看了一眼,对上邓广充满怒意的眼神后迅速收回。
【没事瞪我干什么,有毛病。】
“胡说八道……”怒意一节节攀升,邓广再也忍不住,当即就要起身,却被早有准备的李子腾捂住嘴巴。
“小广,听着。”万甜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她用力拉住邓广,一双养尊处优的手青筋暴起,“好好听着。”
宋知意腹诽一句便没再管,现在她最关心的是这一家子复杂的关系。
【让我理一理,这邓广的亲生母亲是自己名义上的奶奶,那他某种意义上岂不是跟自己的爹同辈?好乱的关系。不知道邓广的爷爷知不知道,他以为的女儿是自己孙女,他以为的孙子……还是自己孙子,不过是他儿子和自己老婆生的。】
【邓老爷子,惨啊!】
李子腾好险没笑出声,只是看到面色愈发苍白、裙摆都被抓皱的万甜后,纵使他只是个乐子人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怜悯。
“那位是有真功夫在的,你若是信我,就好好听听她的话,她特意在你过来的时候把这事挑明,我想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想帮帮你。”
“什么大师,我不信,装神弄鬼的东西。”邓广从他们手下挣脱出来,一脸愤恨地破口大骂。
【谁装神弄鬼了?话说这邓广自己不就在养小鬼吗,用的还是自己女友打下来的几乎成形的孩子。】
“小广,小广……”万甜一连喊了两声都没有把后半句话问出口,只觉得自己胸前横亘着一股邪气。
【不过邓广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毕竟他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人。五岁就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可不仅没有告诉万甜,还时常利用自己辈分低欺负自己名义上的小姑、万甜的亲生女儿,不止如此,还挑拨她们的关系。真是,脏心烂肺的玩意儿。】
万甜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一般,极大。也是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怀孕时查了性别,都说是个女儿,可生出来抱给她看时,却是个皱皱巴巴的瘦小男婴。
邓广的神色慌张了一瞬,很快强自镇定,一把拉起万甜的手,“妈,您难道信外人都不信我吗?我们走,我看他们就是拍戏拍得人都神神叨叨的了。”
万甜没动,她曾是影坛有名的刀马旦、一身的童子功即使退圈二十多年也从未荒废过,在她不愿的情况下,被情..色掏空了身子的邓广竟一时扯不动她。
两人僵持间,万甜抽出自己的手,抬起一双带着细纹的明眸看着他,看着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这件事,你知情吗?”这种时候,她忽然又冷静了下来,只依旧还抱着那么一丝半毫的希望,大师也不是样样都准,邓广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即使他调皮了一点,也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
察觉到她话里未尽的意思,邓广犹如被羞辱了一般气得浑身颤抖,他伸手一指,怒道:“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连我这个亲儿子的话您都不听,还是说您以为我知道这样的事心里就好受了?”
万甜依旧用那种几乎是洞察的眼神看着他,直到将他看得摔门而出,才无力地垂眼。
是真的,他的演技是自己一点点磨出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邓广说的每一句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是怎么了,他们看着怎么像是要打起来了?】
宋知意见气氛不对,犹豫了下站起身,心声也随之停止。
万甜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二十四年前那些曾被忽视的细节纷至沓来,压得她几欲窒息。
犹记得她怀孕时不知节制口腹之欲,肚子吃得浑圆。孕检时都说这胎儿会比较大,建议剖腹产,但当时他们眼界受限,认为剖腹产打的麻药会伤到孩子,还是坚持顺产。
胎儿果然很大,她发动后足足生了一晚加半个白天,才勉强将孩子生下,甚至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累得昏睡过去,再醒来,便被告知孩子因体弱转院去了大医院的消息。
与之同时,与她一同怀孕的婆婆,也因胎儿脐带绕颈进行了剖腹产。是个女孩,母女平安。
而她四天后才见到了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一个瘦小的、只有哭声嘹亮的男婴。
她不是没有起过疑心,除了多次孕检的结果外,她生产昏睡前也迷迷糊糊听到医生说她得了个千金,可她的疑心仍旧被很快打消。毕竟,那口口声声说是她听错了、孕检的结果也会出错的人,是自己最最亲密的枕边人。
后来邓广和她丈夫邓以越来越像,她最后的疑心也就此消失。
她信了,这一信,便与真相失之交臂了二十多年。
思及此,万甜痛极反笑,她抚平裙摆,再站起身时已然恢复了寻常时的优雅,只眼角,还带着些红。
她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眼神担忧的女孩,微微一笑:“您好,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
直到晚上九点,万甜才推开家门。
客厅黑漆漆的,卧室的人似乎是听到动静,开门走了出来。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她双眼生疼,布满红色血丝的那双眼,就这么死死盯着从卧室走出来的那个男人——邓以。
他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皱眉迎了上来,心疼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打电话你也不接。”
万甜避开他的手,踩着舒适的软底拖鞋,径直走向沙发,“小广呢,怎么不来见我?”
邓以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透着几分无奈:“那么大人了,难免要和朋友出去玩玩转转的,你管他做什么。”
“是吗?是出去玩了,还是,”万甜的语速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回了老家,拖住了你爹,和他生理意义上的母亲?”
邓以脸上流露出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和小广吵架了?”说着,佯怒道,“这小子,和我说话还遮遮掩掩的,原来是惹了你生气又不敢回家……”
“邓以,”万甜打断他的话,两只黑瞳直勾勾盯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我从前以为,小广的演戏天赋是随了我,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就是可惜了,他连脸都像极了你。”
听得这话,邓以的脸不由得扭曲了几分。
多年夫妻,万甜最清楚他心中最大的痛点在哪。当年她下嫁时不少媒体用的标题都是“美女与野兽”,这是一根埋在邓以心口二十多年的刺。
从前的她对邓以软言安慰,自傲于自己不论外貌、只看真心,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个体贴的灵魂伴侣。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直到今天,她才看清那花团锦簇下的一团黑心。
像是欣赏够了他的表情,又像是失去了最后那一点缥缈的爱意,万甜移开视线,抛出一个惊天大雷:“我派人把小菲从学校接了回来,亲子鉴定的结果最快后天就能出。届时我会和警察一起,向你们邓家讨个说法。”
“现在,请你从我的家里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