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制,狱丞这样的九品芝麻官,在大理寺有一个单间就算不错了。
所以江卿卿跟着莫子言一路又回到昨天西苑的单独小院时,在门口怔愣了片刻,并未进去。
莫子言倒是坦然,“江大人身份特殊又是女官,自然是不能怠慢了。陆大人昨夜还安排人把院里的一些旧摆设换了换。您看看。”
小院看起来和昨天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一个主屋两个耳房的模样。
只是仔细观察起来,就能发现屋檐下的风铃、院子角落的花草,甚至耳房的桌椅全部都焕然一新。
而这些小小的细节现在全部铺满到了江卿卿面前,又让她不自觉想起了昨晚父亲说的事情。
江卿卿本不是拧巴性子,但凡她早知道这件事一点,她万万不会选在大理寺蹲牢。
宗人府、刑部……哪儿不能让她安安稳稳躲过一年。
但现在圣旨都领了,陆清闻也把这西苑收拾得有模有样,所以无论怎样,这情她都得承。
“陆大人在吗?”江卿卿抬眸问到。
“眼下应该在主院等待刑部尚书武大人,过几天有个案子需要三堂会审。”莫子言并未隐瞒。
江卿卿点头,“我去找找大人。”
“我带路。”
两人从西苑穿过,往主院去的时候,莫子言想起了什么,问道:“江大人没带贴身丫头?”
江卿卿摇了摇头,“家中没有这个规矩。”
莫子言有些惊讶,京中贵女,哪个出门不是围着一堆丫头呼前喝后。
眼前这位可是丞相府的女儿,竟是没有贴身丫头?
莫子言长得稚嫩,惊讶起来时双眼瞪得圆溜溜。
江卿卿笑了一声,“家母定的规矩。”
莫子言这才了然。
江卿卿的母亲庄落樱虽然贵为勇毅侯府的独女,但自小在塞外长大,据说有段时间还流落到了民间,自然是没有那些规矩的。
“江夫人确实担得起‘巾帼’二字。”
江卿卿抬眸,“母亲很好。”
两人一路叙话,莫子言也简单给江卿卿介绍了一遍大理寺内的各部门。
这大理寺虽然执掌全大宣刑狱之事,但“刑狱”二字囊括万千,光是“修订律法”就有三十余人专司此事。
而江卿卿供职的女狱,关押的犯人并不多,主要为各地报上来大案要案的犯事人。目前女狱狱丞一职空缺,但有四名衙役。
江卿卿仔细听着,很快就到了主院。
“陆大人极少回将军府,基本吃住都在主院。您以后有事儿直接来此处便可。”
“好。”
莫子言把江卿卿送到了主院就离开了。
江卿卿在门外拽了拽自己的素裙,抬脚跨进了主院。
她进的是侧门,直通主院的厢房,正好是陆清闻休息的卧房。
江卿卿错眼从不经意间撩起的窗帘里瞄见了一副仕女丹青图后,迅速意识到了这点,并立即低下头,快步往前走着。
但突然又觉得那丹青图似乎格外眼熟,想要偷偷再回头看一眼的的时候,窗帘已经被落了下来。
正在江卿卿拧眉想着是在哪里也见过那幅图的时候,回廊上突然传来了陆清闻的声音:
“江大人在我院内发呆?”
声线虽然平稳,但总让人觉得带了些揶揄的味道。
江卿卿瞬间烫红了脸,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清了清嗓子,抬眼大方地跟他道了谢。
“应该的,”陆清闻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江大人毕竟不同于其他人。”
他说得倒是坦荡,但江卿卿却莫名觉得脸比刚刚更烫了些。
江卿卿赶紧扯开了话题,问起了之后狱丞的工作。
“女狱近来并无大案。”
说完,陆清闻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不过,我曾听江润说,江大人会辨人字迹?”
江卿卿听陆清闻提起自己的大哥,便打消了藏拙的念头,老老实实点头:“雕虫小技罢了。”
“江大人与我一同三堂会审。”
陆清闻想都没想,就邀着她往堂上走。
“陆大人不怕小人说错话?三堂会审的案件可都是要呈给圣上的。”这倒是让江卿卿犹豫起来。
“所以才不怕江大人说错话,”陆清闻已经转身朝着主院堂上去了,“不过说到怕,倒是真有点怕你招架不住武大人。”
很快,江卿卿就明白了陆清闻话里的意思。
江卿卿刚进堂上,就听闻一声呵斥:“审案重地,怎还有女子?陆大人做事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
江卿卿抬头,就看到堂上右侧坐着的花白头男子,他肥头大耳,额头宽硕,一个离谱将军肚都快要顶到另一边去。他看到江卿卿看向自己,不由分说又是一声呵斥,道:
“还不快快退下?”
“江大人是大理寺狱丞,也是本官请来的证人。”陆清闻淡淡地抛下一句,没等刑部尚书武岳再说什么就让莫子言给江卿卿搬来了凳子。
江卿卿坦荡磊落地坐定,武岳瞪得双目都要脱出眼眶。
倒是左侧的美须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着说道:“昨日确实听闻大理寺来了新狱丞,没想到竟是位女官。”
“是。”陆清闻已经低头看起了案卷,未再多说什么。
美须男子礼节性地朝着江卿卿点了点头,“御史台徐永志。”
“徐大人。”江卿卿回礼。
武岳拧眉,“本官怎么没听说你大理寺来了女狱丞?”
“怎么?”陆清闻从案卷中抬头,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武大人的意思是,我大理寺的事还要从刑部先过一道?”
“呵,”武岳嗤笑一声,“陆大人今日这三堂会审还未开始,说话就夹枪带棒。难道真如坊间所传一般准备包庇曾经的同窗?”
“武大人此言差矣,”徐永志摸着胡须,笑眯眯地接话,“曾兴安与刺杀皇后的小贼相互勾连已然是铁证如山了,陆大人怎么会一意孤行呢?”
曾兴安?
江卿卿袖中的手不受控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曾兴安不也是大哥的同窗吗?当年科举一举斩获榜眼后还来自家吃过酒。
怎么会和上月皇后遇刺的事情扯上关系?
江卿卿暗暗观察着堂上,发觉武岳和徐永志都一唱一和好几轮了,陆清闻还是埋头看着案卷,甚至他身边站着的莫子言表情都未动一下。
直到——
“江大人,”陆清闻给莫子言递去了两张纸,“你看看这两封信。”
江卿卿接过莫子言拿来的证物,发现并不是刚刚武岳和徐永志说的“曾兴安行刺皇后”一案里涉及的信件,而是两封曾兴安的家书。
江卿卿接过后,认真看了半盏茶后,放下了手里的信件:“是同一人笔记。”
“嗯。”陆清闻点点头,然后让莫子言把信件拿给了武岳和徐永志。
两人接过信件后也仔细看了看,但并不理解陆清闻这么做的用意。
接着,陆清闻又给了江卿卿两封信:“这两封呢?”
这回信里多了些公务的内容,但很明显——
“不是同一人。”江卿卿甚至看得比前两封还快,她扬了扬自己右手上的信筏,“写这封信的人虽然在极力模仿,但是却忽略了原主一个用笔习惯。”
武岳鼻嗤了一声,甚至闭上了双眼,仰面养神了起来。
但无人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卿卿右手上的信件上。
“何出此言?”陆清闻问。
江卿卿将四封信摆开,分别指了其中三封开头的字:
“这三封开头的第一个字,笔锋都会炸开一点,说明此人在沾墨前并不会人为先拢起笔头。”说着,江卿卿又分别指向了这三封信的其余几处位置,“从这几处也可以看出,每次墨快结束需要再次沾墨时,笔锋都会炸开一些,直到墨水完全把笔头沾湿,笔锋才变得圆滑。”
江卿卿指出的这处实在是太细,徐永志瞧了半天才瞧出蹊跷来。
他摸着胡须啧啧称奇:“江大人是个细致人。”
陆清闻拿起另一封被放在一边的信,说道:“而这封信的开头笔锋却从一开始就是圆润的,说明写这封信的人没有刚刚的用笔习惯。”
“是。”
陆清闻微微点头,又让莫子言从案头拿出了另一封信,“这封呢?”
江卿卿拿起信件,这回看得时间比以往都长,不仅是因为信里的内容确实能直接判定曾兴安与刺客勾连,安排行刺,而且还因为这封信和曾兴安的字迹完全一模一样。
几乎可以判定是同一人所书。
江卿卿拧起了眉。
她葱白的手捏着有些泛黄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并没有急着下结论。
武岳又是冷哼一声:“让女人进这等场合本就荒唐,还让她看起了证据。陆大人这等行事,本官一定会禀告圣上。”
“武大人,”陆清闻轻笑,“本官这等行事你就唯恐圣上不知,那你这刚把曾兴安抓到刑部去就对人用了刑,甚至差点儿让人说不了话,这等行事,本官是不是也要讲给圣上听一听?”
武岳瞬间脸色一变,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本官搜到了信件已是铁证如山,你便是讲与圣上听也是我在理!”
“武大人是何时搜到的这封信?”江卿卿礼貌问到。
武岳却冷笑一声,兀自站起身到了门口,根本没有回答江卿卿的问题。
江卿卿捏着信纸,微微眯了眯眼。
还是莫子言回道:“应该是五天以前。”
“信件当时找到的时候放在什么地方?”
“夹在一本书中。”
“翻出来的?”
莫子言摇头:“当天曾兴安府上起了大火,夹信的那本书散落在地上,信封露了一角。”
江卿卿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受武岳的影响,继续端详着手里的信。
陆清闻问道:“江大人是看出了什么?”
江卿卿抿唇,思忖了片刻说道:“光看这字迹,这封信确是也是曾大人的手笔。”
说完这句,江卿卿停顿片刻,咬住了下嘴唇。
陆清闻的视线停留在了被江卿卿咬住发白的下唇上片刻,“江大人似乎话没说完?”
江卿卿松开了下唇,“虽说字是曾大人的字,但这信还真不一定是曾大人亲手写的。”
江卿卿这话一出,堂上的几人,甚至站在门边不屑一顾的武岳都怔愣了起来。
武岳:“你个小妮子,真觉得在三堂会审讲话不用负责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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