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申时,吕姑姑过来庆桂阁,穆双安问起,吕姑姑只道:“自然是禁地。真人常居宫中真安阁,听闻平日常在禁地之中供奉神仙,能得见真人也是姑娘的福缘。”
而后又颇有些不耐道:“姑娘如今只需认真熟习宫规,女红贞静为要。旁的勿要多问。”
穆双安只觉无趣,兴味索然的练习了一个时辰的宫规礼仪。待吕姑姑走后,欢枝进来跑进来替穆双安按揉酸痛的手臂,玉笑在后笑啐道:“偏你这小蹄子跑得快,就知道讨巧。”
欢枝笑回:“谁让姐姐一手拿着果干,一手捧着肉脯,自然不如我快。”
穆双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玉笑面上讪讪,跺跺脚又跑了出去。
欢枝细致的轻轻替穆双安揉按着,一边道:“吕姑姑要求高,姑娘辛苦了。方才姑娘问吕姑姑的问题,奴婢在宫中曾听人说过,略知一二。”
穆双安顿起兴致,道:“既如此,你且说说看。”
“姑娘有所不知,圣上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全宫御医皆无法。圣上天命所归,自有神仙相助,病中迷蒙之间见到了神仙真人为其医治,病愈之后感念神仙恩德,遂找了九位替身道长供奉仙人,其中玄及真人经历最为奇特。”
“真人因自幼因家贫,被卖给了人牙子,听说后来被一海外高人买了,游历海外,从高人处习得一身的本事。回来时因其门派传承无人听过,还被人说是假道。玄及真人只说自身传承并非道教,乃是神教。神教可直通天地,晓乾坤断生死,比之道教更是神通。之后他靠着几次神乎其技的断命之术轰动一时,这才声名远播。待进宫后,圣上见其与梦中仙人颇为神似,对其十分信赖。真人有断三生之能,姑娘日后见到真人,务必恭谨谦逊。”
穆双安又问:“你可知真人会不会缩地之功,瞬间就将人移换地点?”
欢枝满面疑惑,摇头道:“这倒是未曾听说。”
穆双安点点头:“知道了。”将此事在心中转了几遍便不再提。
穆双安入宫一事,如同一颗小石子被投掷到水塘中,溅起些许水花,溅起的水花若有思绪,定然几颗欢喜几颗愁。
这日马婕妤一进殿内便见侄女马弦儿在责骂小宫女,不禁奇道:“这是怎么了?”
马弦儿气呼呼道:“姑姑你瞧,我今日穿的可是您上回赏的南边进上的新料,做了新衣裳想给您看看,偏生遇着这不长眼的,一杯茶便泼了上来。”
马婕妤忙道:“衣裳有什么打紧,你烫着没有?”
马弦儿抬着手撒娇道:“手都烫红了。”
马婕妤立时冷了脸,对着涕泪纵横的小宫女冷声道:“糊涂的东西,下去领罚。”小宫女瑟缩着磕头退下。
马婕妤携了马弦儿进入内室。取出薏香膏抹于红处,轻轻柔开,这才轻拍着马弦儿的手笑道:“咱们弦儿肌骨莹润,若是留了痕可就可惜了。”
马弦儿亲昵的椅着马婕妤,闻言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只有姑姑疼我,旁的人,总是眼神也不多赏一个,话也不多说一句的。”
马婕妤心知她说的是谁,马家在外与魏家同气连枝,她入宫以来也是唯魏栀马首是瞻,自然是乐见好事得成,是以她常招了马弦儿入宫,又常带着她去启华宫请安。虽然上官凌不冷不热的,但时日一长,总能生出几分情意。
如今皇帝突然招了穆双安进宫,众人心头猜测,想来哥嫂也是有些急拿不定主意,便道:“莫急,算不得什么大事。”
马弦儿嘟着嘴低声道:“姑姑可见过那穆双安了?”
马婕妤懒懒一笑道:“自然,确实是难得的殊色。”
马弦儿一扭身子,咬着唇闷闷的生气,毕竟是姑娘家,可依着自己的心意又想到出门前母亲的叮嘱,马弦儿略带羞意道:上个月魏夫人与我娘约好了一同去燕岁观上香,可魏夫人前一日吹了风。身体不适不能成行了。我娘上门探望,说是病得厉害,也没能多说两句。”
马家想将女儿嫁与上官凌,此事虽未说透,但早先魏马两家都是乐见的,相约上香也不过是想找个机会相商此事,可魏夫人临时推了,一个多月了也没递个说法,倒叫马家不知如何了。
马婕妤闻言冷笑道:“穆双安虽年少失怙,可穆家还有人。如今穆砚掌了西北军,又授了西北三省都司指挥使,大权在握之时,穆双安可是个香饽饽。”
马弦儿一听这话哪还坐得住,一下便站了起来,急道:“那我怎么办?”
马婕妤看她一眼,悠悠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穆双安虽是香饽饽,可她是奉的皇上旨意入宫,又养在皇后名下,进宫第二天便指了吕轶给她做教养姑姑。这一番下来谁人不知她就是安排给大皇子的皇子妃。念着她如今还小,未下明旨罢了。”
马弦儿虽说心下稍安,但心里到底不舒服,只道:“穆家位高权重,穆双安若是成了大皇子妃,又是大皇子一大助力,恐与二皇子不利。”
马婕妤扑哧一声笑得揶揄:“瞧我们大姑娘,如今便知为二皇子筹划。上官凌真是好福气。”
马弦儿臊红了脸,跺着脚撒娇:“姑姑,您就爱笑话弦儿,弦儿明明是为着咱们家。”
“好了好了,你且放心吧,穆双安绝计当不了大皇子妃,只看她能活几日罢了。”她话语淡淡,但其流露出的意思实在惊心动魄。
马弦儿惊异之余心头掠过一丝暗喜:“姑姑的意思是?”
马婕妤把玩着膏药盒,眼睫低垂:“穆家势大,是大力亦是大忌。”
她凑近马弦儿耳侧,用极低的声音道:“你都能想到,太后想不到?皇上和太后,她无论如何选,都不过是一条死路,你看她如今风光,却步步迈在阎王殿的边缘。”
“行了,”马婕妤站起身,“穿了身漂亮的新衣裳,自然要去给该看的人看看。”
只是在启华宫喝了三杯茶,只与魏贵妃一人谈天说地,上官凌愣是半个脸都没露。
马弦儿此行虽未见着上官凌,但得了马婕妤一番话,魏贵妃又待她如常,心中稍安,这才放放心心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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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林邑国进贡了一批小兽,雪团子一般极是可爱,上官琦与穆双安约好了想一起去瞧瞧,两人几个月来常被皇后娘娘叫到一起玩,既熟悉也更亲近。
只是她到了约好的地方已过去半个时辰了,上官琦却还未来。穆双安打发玉笑去玉璋宫问问,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远远看见玉笑跟着贵福跑过来。
贵福显然是急了,匆匆行了个囫囵礼:“穆小姐安,大皇子殿下今日说约您看小兽,宜文馆放了课便过来了。”
穆双安却道:“我并未见到他。跟着他的人呢?”按着规矩,上官琦一般都得带着八个随侍的小内侍。
贵福急得快哭了,道:“昨日是昭和贵妃娘娘的生忌,大皇子这两日都有些不痛快,今日早起生了气,罚了几个不懂事的小侍,放了课又让两人去文司取书,如今身边只跟了两人,也不见消息。玉笑姑娘去了玉璋宫我们才知主子未至。孟姑姑使人悄悄去找了。姑娘素来与主子交好,可知他可能去何处?”
穆双安心口一沉,上官琦素来守约守时,便是实在遇着什么突发事情来不了了,也会使人来说一声,怎会莫名其妙不见人影。
宜文馆距落雪斋有些距离,岔路也很多。孟姑姑此刻还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派使的人必不多,且应多在他常走常经过的地方找。如今还未有消息,必然是还未找到。
虽说皇子身份高贵,在皇城之中绝不可能走丢,可这屋檐廊角处阴影太多,人性恶劣,嘲笑欺辱,上官琦年幼便失了母亲,吃过的暗亏不计其数。
穆双安眉头微皱,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吧,且先帮着孟姑姑稳住了,悄悄的找,别走了风声。我也使人帮着找,若是找到了,自然及时知会你们,若你们先找到,便使人去庆桂阁说一声。”
贵福应了话,行过礼又匆匆走远。穆双安略一想又叮嘱玉笑:“我自去兽苑,你回去让静川取些早上刚做的桂梨粉糕给四公主送过去。路过启华宫时注意看看老跟着三皇子的那个五大三粗的内侍在不在。若是不在,尽快来报我。”
玉笑略有踌躇:“小姐你?”
穆双安知她担心,道:“放心吧,我只走大道。”穆双安沿着宫墙一路往前,一面走一面细细思索,宫墙边红红粉粉的小花凋零衰败,穆双安定定看了几眼,突然拔腿就跑。深宫重重,回廊曲折,一路风吹过发缝眉梢。
“我母妃与旁人不同,不爱些花儿粉儿的,就喜欢甘权草,她说原先与父皇在艰难之时,就是靠着甘权草救过性命,后来便满殿里都是那些绿绿的小草,我问母妃,她总笑着说,看着那些草能得安心。”
深宫大殿里无人能予她母子安稳安心,上官琦思念亡母,想来只有那一个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