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商量好要带阮意绵去看病,他们也没再多耽搁,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
阮德贤忙着春耕的事儿,卢彩梅要帮忙做饭、要收拾前两日挖的竹笋和野菜,实在抽不出身,阮意绵便没让他两陪着过去。
还好绵胭脂前日便做好了,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从山榴村坐牛车出发,到镇上约莫是一个半时辰,芜阳县离镇上只有五公里的距离,到了镇上,再走着去芜阳县也不过半个时辰。
村里的牛车去留芳镇和芜阳县都是两文钱,不过进县城要另交两文钱的进城费,所以村里人大都在镇上下车了,只有阮意绵他们坐到了芜阳县的城门口。
牛车不进城,到了这儿他们便得下车了。
芜阳县虽只是个小县城,却比流芳镇热闹许多。街道旁许多小摊贩推着板车卖东西,吃的喝的样样都有,他们扯着嗓子大声叫卖,热情地招呼行人过去挑选。
进城后阮意文和霍傲武默契地一人走一边,将阮意绵夹在中间护着。虽是初次进城,阮意绵也没表现得多稀奇,他心里惦记着自己的病,这会儿也没心思东张西望。
进了城三人直奔许大夫所在的医馆,到了医馆,才发现里头已经排满了人了。
因为梦里的记忆,阮意绵知道这是因为许大夫医术高超,名声在外,但每年只偶尔来芜阳县一两次,所以每回他来,便有许多消息灵通,又有顽疾在身的病患前来求医。
上一世江轻尧也是打听到这些,才来带他求医的。
虽然排队的人多,但许大夫并不是每一位都看的,那些出不起高额诊金的、病症寻常的,他都不接诊,一律推给医馆里的其他大夫。
许多病患都是冲着他过来的,被拒诊后多半会失落叹惋,有些心里不忿的,还会高声抱怨。后头的人看到这情形,免不得心生忐忑,深怕自己也被拒诊。
阮意文因为被霍傲武带着提前来拜访过,知道许大夫愿意给他弟弟治病才得以保持镇定。但看他弟弟面色平静,似乎也不怎么担忧,还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出口询问,阮意绵便排到了。
他被一个小药童带着进了许大夫的诊室里,霍傲武紧紧地跟在他身侧,阮意文一不留神落后了几步,就被关到门外了。
*
这位许大夫长得跟梦里一模一样,是个六十来岁、身材消瘦的老头,阮意绵彻底放了心。
他被招呼着在许大夫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霍傲武双手抱臂,立在他身侧。
许大夫替阮意绵诊完脉,只简单地问了几句,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开始写药方了。
阮意文没能跟进来,不过霍傲武陪着人看病也十分上心,还皱着眉头多问了两句。
“他前头也吃了许多补药,为何不见好转?”
许大夫被打断手头的事儿也没生气,他抬头瞥了霍傲武一眼,慢悠悠道:“这根上的东西没治好,再怎么补也是治标不治本,身子压根不受用。你待你家小夫郎好,也得用对法子,光给他进补是没用的。”
这大夫显然是误会了,阮意绵一张素白的小脸羞得满面通红,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霍傲武那古铜色的面庞竟也透出一丝燥意。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阮意绵一眼,又赶紧侧过头去。
许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递给身边的小药童,又对着兀自面壁的霍傲武嘱咐道:“身子没补好前可不能行房,你这身板,他受不住。”
这下阮意绵真的是羞愤欲死了,他强忍羞意,低声解释:“大夫,你误会了……”
“怎么,还没成亲?那成亲了也别急,至少再等半年。”许大夫医者仁心、不厌其烦地叮嘱。
阮意绵无力解释了,他偷偷瞄了霍傲武一眼,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似乎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阮意绵反倒放松了一点儿。
“把这几副药吃完,再来医馆里换新药,后续的药方我会同馆里的大夫交待,他们会依着你的情况调整。旁的也没什么了,出去吧。”
许大夫开好药又交待完煎药、忌口等各种事项后,终于摆手让他们走了。
阮意绵和霍傲武如释重负,急急忙忙地跟着小药童出去了。
阮意文守在门口,看他两一出来就走得那么快,还有些纳闷:“走这么快干嘛!有鬼跟在你两身后赶呀?”
阮意绵简直不想搭理他这关键时候赶不上趟儿的哥哥了,他没说话,只默默地跟在霍傲武身后。霍傲武付了诊费和药钱,自然地接过伙计手里的药包,阮意绵悄悄地把伸出的手放下,把今日的诊费和药钱都记住了。
诊费确实昂贵,要十两银子,药五百八十文,是一个月的剂量,也比他之前吃的贵一些。这两样加起来,便是一笔可观的费用了,山榴村里许多人家,一年都攒不下十两银子。
阮意文要将从家里带出来的五两银子给霍傲武,霍傲武不肯收,只说让阮意文把钱攒下来,留着给阮意绵后头买药用。
阮意绵连忙解释,他现在有了挣钱的营生,自己能出得起药钱了。
霍傲武看着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小哥儿,仰着头眼巴巴望着他,细声细气地跟他解释,请他收下那五两银子,终究是依了他的。
*
今日出门得早,在牛车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医馆排队又花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都消化干净了,三人都是饥肠辘辘的了。
回去还得近两个时辰,阮意文提出在外头随便吃点儿,垫垫肚子,阮意绵和霍傲武都没意见。
为了省点儿银子,他们是在医馆路边的面摊上吃的。
三人各点了一碗素面,虽然瞧着清汤寡水的,但份量还挺大,价格也不便宜,一碗要七文钱。
阮意绵一看便知道自己吃不完。
他不忍浪费,小心翼翼的给他哥哥和霍傲武各夹了两筷子。夹完才发觉,自己待霍傲武又亲近了许多,似乎回到了幼时,霍敖武去他家里吃饭时的感觉。
霍傲武愣了一下,接着便恍若无事地开始吃面了。
阮意文对着他弟弟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两声,把人笑得脸都红了。
这人一点儿都不正经!阮意绵横了他哥哥一眼,羞恼地别开了视线。
阮意文怕把人逗急了,正了正面色,移开话头问起了阮意绵的“挣钱营生”,等了半晌都没听到他弟弟撘腔,抬头一看才发觉阮意绵正愣愣地盯着外头。
阮意文和霍傲武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一位穿着烟青色锦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身侧还跟着一个小厮,两人都是眉头紧锁地盯着他们。
这面摊本就临街,他们这桌又在最外头,阮意文一回头便和那两人打了个照面。
“江轻尧。”阮意文一字一顿,声音里隐隐有些愠怒。
江轻尧也没想到他连日往山榴村跑都没能见到阮意绵,今日却在这里见着了。
他过来时恰巧撞见阮意绵给霍傲武分面,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主动同别人示好,他一向清冷的面容也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气。
一时之间,他心里妒火翻腾,愤怒与不甘险些将他淹没。
——阮意绵从未与他这样亲近过,尽管他们已经订亲了。
见阮意绵他们看过来,江轻尧还未做反应,他身旁的小厮江福先沉不住气了。
“我们公子几经周转,打听到有位姓许大夫的医术高超,这几日会过来县里坐诊,为了这事儿他日日都过来守着,就想找许大夫问问您的病他能不能治!您倒好,摆着架子不肯见我们公子,倒和旁的汉子在这路边的摊子上亲亲热热地吃起了面!”江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他话一出口,桌上三人均是面色剧变,摊位上其他食客也纷纷看了过来。
阮意绵攥着自己的衣袖,又窘迫又不安,霍傲武站起来挡他前面,面沉如水地盯着江轻尧和江福。
阮意文像只暴怒的公鸡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江福呵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主子还没发话你倒先吠上了?!我弟弟同你们公子早就退亲了,他同谁一起吃面轮得到你们管?”
骂完江福,阮意文又将怒火转向了江轻尧:“姓江的,你当初打着向我讨教功课的名义蓄意接近我弟弟,欺负他年少不知事、单纯好骗,等我们家应下了婚约,你们又翻脸不认人了,我们家为什么要退亲你不清楚?既然已经退了亲,你现在还摆脸色给谁看呢?”
“没有退亲,我和意绵的婚事我们两个说了算,我娘说的不算数。”虽是同阮意文说话,江轻尧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霍傲武。
“你一句轻飘飘地不作数,我弟弟受的委屈便这样算了?!”
争吵的声音太大,又有许多食客没忍住好奇看了过来。
无数窥探的目光落在了阮意绵身上,他不自觉地绞着手,低下了头。
感觉到身后之人的不安,霍傲武侧过头扫视一圈,他长得人高马大,气质冷硬,侧脸一道伤疤斜飞入鬓,瞧着有些骇人,被他看到的人,都慌忙移开了视线。
霍傲武拉住阮意文:“不要在这里吵,另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免得他们以后再来纠缠。”又侧头对着江轻尧冷声道:“你若真的在意他,便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
江轻尧面色一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阮意文心里的怒火还未发作完,有意晾着江轻尧,于是拉着他弟弟和霍傲武说要吃完面再走,让江轻尧在外头等着。
霍傲武低头看向阮意绵:“要不要换个地方吃?”
阮意绵前头确实被看得有些慌张,但被霍傲武不露声色地维护,又有他哥哥为他出气,他这会儿也勉强镇定下来了。
“不用了,不能浪费粮食。”
三人不紧不慢地吃完面,才出去同江轻尧说话。
江轻尧带着人进了茶楼,让伙计给他们寻了个包间。
这茶楼的包间还算宽敞,但霍傲武身量太高,他进去后,空间立刻就逼仄了几分。
江福前头还有些愤愤的,这会儿离得近了,发现霍傲武不仅比他高壮许多,侧脸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他后知后觉地胆怯了起来,也不敢对着阮意绵摆脸子了。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霍傲武不刻意放缓面色,他周身的气势,便让人不敢造次。
不仅是江福,连江轻尧也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阮意绵兄弟两和霍傲武都没心思喝茶,江轻尧随意点了一壶茉莉茶,又点了两样点心搁在阮意绵面前,阮意绵看也没看一眼。
阮意文见江轻尧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弟弟,半晌不说话,便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事儿一次说个明白,以后再莫来找我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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