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闰顿时双眼盈满光芒,搭上他的掌心道:“我们走。”
杨戬合拢手指,紧扣住她的关节,不留一丝缝隙。他外着蜀锦缠枝宝花半臂,里穿湖色衫子,腰系革带,挺拔俊朗,温声道:“等等。”
敖闰好奇地问:“等什么?”
他目光落到她轻薄的襦裙上,“闰闰,加件衣裳吧。”
敖闰碎发搭在额前,低头思考。
对哦,出去游玩不能这么素。
她欣然应声,晃了晃交握的双手道:“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们举步回龙王寝宫,并肩走过水晶长廊。
透明的廊顶折射春光,照亮道旁的琉璃瑞兽。鸥鹭从海面上飞过,画舫的影子悠荡,耳边传来饮酒行令的热闹声音。
尽头便是寝宫。
寝宫的大门原本由碧玉打造,在深蓝色海底极其素雅;如今成了红玉所制,雕刻蝙蝠纹,左右悬挂灯笼,中间贴着喜联。
宫内用法术幻化了灼灼桃花和龙凤花烛,窗户贴着“囍”字,帐子里撒着果子和金钱,被褥都是大红色,枕头上绣有“龙凤呈祥”的图样。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敖闰还是被这喜庆的布置搞晕了。
她站在门外,迟迟无法迈进。
杨戬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平和而自然,“闰闰,你意识到了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喜事。”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缔结婚盟,永结同心。
敖闰没经历过喜事,也自始至终不在乎婚仪,她觉得只要确定和他相伴永生就好。但当她举目是金红色,鼻尖是阵阵桃花香时,就忽然明白了这种氛围的动人心魄之处。
她会感到欢喜。
敖闰偏头,对他露出明净的脸庞,重复道:“我们。”
远处小鱼们在练习奏乐,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晶莹的泡泡划过眼睫,水波溶漾映得她肌肤如霜。
杨戬俯身,啄一下她的脸,笑道:“我们。”
喜乐节奏加快,敖闰的心跳也怦然起来。
她呆呆地扬起脸,任由杨戬将她按在红木椅上,面对妆镜台。镜面里的杨戬神色专注,拿起一把贝壳梳子,眉眼弯弯道:“闰闰,我为你梳妆。”
“嗯。”
贝壳泛着不规则的珠光,梳顺泼墨般的长发,现出白皙小巧的耳朵。
杨戬挽起乌发,轻柔旋绕,修长的手指握着簪子灵活穿梭,束成凌厉而舒展的单刀髻。
恍然间,敖闰想到杨戬第一次为她绾发时的情景。
敖闰找到母亲缝制的衣袍,他循循善诱,引导她产生离开冀州的念头。自那以后,她借混元金斗、寻彩云仙子、得神鼎、识石猴,一去不返。
敖闰静静注视杨戬,透过镜面,也透过许多个相识的时空。
她缓声道:“辛苦了,二郎。”
杨戬的手掌一顿,喉结微动。他还未开口,衣袖就滑落到敖闰脑袋上。
敖闰感觉有点痒,连忙前倾躲开。
他忍俊不禁,衣袖拨弄涟漪,像逗一条小鱼。
“杨戬!”
敖闰佯怒,回眸瞪他,却冷不防被亲了一口。温热气息拂面而来,她只来得及看清他澄澈的天眼。
吻毕,杨戬低声道:“甘之如饴。”
他是在回答那句“辛苦了”。
敖闰脸颊有些热,不自在地垂眸,从妆奁里挑出一顶黄金花树步摇冠,“我要戴这个。”
发冠花叶繁茂,行步时金线编织的树枝颤动,铃铛轻响,华美且灵动。
杨戬莞尔,接过发冠替她戴好,再绕到前方,仔细端详。
眼前人宜喜宜嗔,云髻玲珑,灿若霞光映幽昙。
他呼吸一滞,立刻移开视线,取来花钿、重珠璎珞和镶宝手镯。
敖闰罩上紫红罗莲纹半臂,环上锦绣披帛,戴上首饰,满意地拉住杨戬道:“我们去长安。”
他们借着水遁,来到了长安八水中的潏河河岸。
恰逢上元节前夕,暂弛宵禁,华灯如昼。
灯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灯楼高百尺,垂落琤染作响的珠玉。老丈推着灯车,车上各种漂亮物件儿中坐着一个可爱的女娃娃。
老丈热切地开口:“好俊的小夫妻,要买花灯吗?”
杨戬握住敖闰的手收拢,神清气爽道:“老人家,我们要这盏龙凤花灯。”
“好嘞!”
龙凤灯精巧细致,敖闰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她想了想,还是纠正道:“老人家,我们还未成婚呢。”
老丈闻言,弯腰在灯车里翻找,“噢噢,未婚夫妻啊,那我送你们一把团扇。”
他笑吟吟地举起瓷青绢扇,递给他们道:“看这多漂亮!你们成亲时,就用这把!”
唐代婚俗,新妇在成亲当天要以扇掩面,只有感到被打动时才能撤下。
杨戬和敖闰对视一眼,笑着道谢结账。
他们走到人群之外,敖闰捏着扇柄转来转去道:“这样吗?”
她用团扇挡住面容,杨戬只能看见那一对远山似的眉和起伏秀挺的山根。
花瓣飘过热闹的街市,清风吹动步摇的枝叶。敖闰没有等到回应,从瓷青绢面后探出一双眼,“怎么不说话?”
她望见杨戬,心头一颤。
那种温柔的充满爱意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应对。
杨戬收回目光,仔细拉好她掉落的披帛,然后接过团扇,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脸前,笑道:“这样。”
敖闰围着他转两圈,跃跃欲试道:“那让我来,我打动你,你就放下扇子。”
杨戬应声:“来。”
敖闰沉思片刻,作出一首自认为文采斐然的诗,仰头道:“二郎,你听——你怎么就放下了!”
她诗还没出口,刚唤出“二郎”两个字而已啊。
瓷青绢扇后,杨戬的龙眉凤目越发俊俏出尘。他勾起唇,击掌赞叹道:“好诗好诗。”
敖闰好笑地给他一锤。
他们游遍长安,还去了洛阳,但这时间人间芳菲尽,并未见到牡丹盛放的美景。
敖闰突发奇想,连夜回到冀州,从小院床下找出黑木箱。
箱中除了奇珍异宝,还有她当时胡乱画给云花女的小童子。
杨戬半蹲在她身旁,打趣道:“你现在知道杨戬不长这样了?”
敖闰赧然,点头回应:“我要重画。”
杨戬不无遗憾道:“可你不记得我幼时的容貌。”
敖闰挥袖备好笔墨纸砚,“二郎就在我面前,自当画二郎现在的模样。”
杨戬展颜,端正落座道:“好,凭君画我。”
笔尖触及画纸,墨汁晕开山峰聚、水波横,于方寸间绘出匀亭骨肉。小道士、少年将军、青年神明跃然纸上,如草木骤然遇春,抽枝发芽,焕发勃勃生机。
长夜漫漫,画好后笔尖也不得闲,换了纸张,汲取甘霖,铺陈出一片汪洋水墨画。
翌日,上元佳节。
西海龙宫地动山摇,龙吉公主与众玉女迅疾如风,直接推开龙王寝宫的大门。
敖闰沉在锦褥里,周身都是散落的画卷,听见声响后耳朵微动,缓缓苏醒过来。
她支起身,茫然地揉揉眼睛,问道:“怎么?海啸了?”
一名玉女上前,礼貌回复:“龙王,说来话长,哪吒在舞枪。”
“啊?”
龙吉公主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你你,你看看什么时辰了!天都快亮了,你还没起床!”
敖闰不太清醒地躺回去,松口气:“原来天还没亮。”
“……”
龙吉不再废话,示意众玉女把敖闰带走。
“诶?”敖闰懵懵地被抱起来,周围是香香软软的玉女,眼前是不断掉落的石子。
为什么会有石子?
那名玉女察觉到她的疑惑,再次回复:“龙王,说来话长,精卫在填海。”
好荒诞。
“其实我还在梦里对吧?”敖闰挣扎着问。
“不对,龙王。”玉女答。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敖闰平静地崩溃了。
“他们都喝了千日酒,今日醒不过来,为了让他们能参加昏礼,我就用了点小法术唤醒他们,”龙吉公主顿了顿,继续道,“但没完全唤醒,他们开始耍酒疯了。”
哪吒的火尖枪舞得虎虎生风,黄天化在扯着嗓子唱歌,金吒呱唧呱唧打节拍。雷震子张开风雷双翼,自己先被电晕了。精卫在海上丢石子,给她的水晶路砸出了裂纹。
敖闰从众玉女怀中站起来,对着海面喝道:“精卫你要干什么!这里是西海啊。”
她填东海的时候都没这么使劲!
龙吉皱眉,让玉女拖着敖闰再走快些:“你先别管他们了!吉时快到了!”
敖闰被丢进精心准备的梳妆室,众玉女七手八脚地给她画眉、涂粉。
她痛苦地对她们道“谢谢”“麻烦了”,惹得玉女们连连轻笑。
忽地,天上不再掉石子,宫殿的摇晃也停止了。仙音笼罩西海,祥云氤氲间太上老君与度厄真人降临。
“师祖,师父。”敖闰刚要起身,数不清多少只手摁住她。
“别动,别动。”
老君严肃地坐在摇椅上,一甩浮尘道:“你不要动,我们就是来看看你。”
度厄真人凑近几步,眼里泛着泪光,感慨道:“徒儿,唉,怎的成亲这么早啊?为师还感觉你是小娃娃呢,转眼就要成亲了。”
敖闰:“师父——”
度厄:“吾徒劫难已过,往后俱是坦途。你且安心坐好,待玉女为你上妆,那几个小辈师父已经教育过了。”
敖闰刚要点头,就听见玉女轻呼别动,她只好梗住脖子不再动作。
太上老君和度厄真人与她聊了几句,便先行去九重天等她。
敖闰不知道过去多久,人都麻了,龙吉和众玉女才满意地开口。
“可以。”
“就这样,就保持这样不要动,龙王真美啊。”
敖闰如蒙大赦,在惊艳的目光中起身活动活动。
龙吉按住下巴,思考道:“好像缺点什么。”
有名玉女顿时道:“指甲还没染!”
龙吉恍然大悟:“对,给她指甲染上色——哎!你跑什么呀?回来!”
敖闰提起繁复的裙摆就往海面跑,琳琅的发饰在脑后飘摇。她来到海面那一刻,火红的太阳刚刚出山。
敖闰踩着沁润朝霞的海水,打算腾云去九重天。
就在这时,赤凤展开双翼翱翔而来,降落在她面前。
敖闰挑眉,煌煌婚服不让凤凰之色,扬声道:“你来干什么?”
赤凤弯下脖颈,张开尖喙道:“我来接你。”
敖闰疑惑:“接我?”
赤凤理所当然道:“凡间女子出嫁,都是由哥哥背上花轿的。”
敖闰露出意外神色,“你……”
赤凤扬起头颅,“你不高兴,母亲还高兴呢。快上来吧,别误了吉时。”
敖闰没有多说什么,踏上他的背。赤凤飞过九重天,羽毛将敖闰包裹得严严实实,到达最后一重天。
敖闰遥遥望见,杨戬迎着完整的太阳,穿着她最喜欢的金红色衣袍,手执三尖两刃刀,长腿搭在云雾间,雕塑般垂眸等她。
梅山六兄弟与哮天在他身后,衣着整齐,交头接耳。
“大哥太精神了。”
“能不精神吗,子时就起来做造型了。”
赤凤化为人身,背着敖闰又走几步,才将她放下。敖闰回过头看他,许久,兄妹俩相视一笑。
敖闰华美的裙摆落在云里,拖出长长的印记。
杨戬走向她。
他身后是庄严的大殿和诸天神佛,师祖、王母、玉帝还有应龙,都在屏息等待。
杨戬再度向她伸出手,深深凝望进她的眼底,神情如每一个他们相伴的黎明时。
“我们走,敬告天地神祇。”
“好。”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发出激动的声音,先睡觉,明天再来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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