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蜜儿便离开了太商宫。
卫遥没有为难她,其实卫遥看着逍蝣宫当时情形也有些尴尬,但这不妨碍他发现了伯邑考枕边的玉佩。
他先拍醒蜜儿,蜜儿醒转后便急着去看伯邑考,见他衣不蔽体,被帝纣打着呼噜抱在怀里,便忍不住哭了。
卫遥命人叫来内官常蛟,让他唤醒帝纣。紫台监测到宫中有妖力施法,这问题的严重性根本不用多说,大家都担心陛下的安危,结果陛下醒来,大发雷霆,根本不容分辩。
若依帝纣心中所想,他应该赶走所有人,然后抱着伯邑考回到温柔乡,再温存一回,但卫遥心中忐忑不安,苦苦劝他回后宫,哪怕回自己的寝宫长宁宫也行。越说越扫兴,帝纣又生气又嫌弃,这时又传来消息说王后驾到,帝纣对姜王后向来畏惧三分,听了整个人都不太好,只得先起身整理衣物,接着出去到中堂见自己的王后。
蜜儿趁机去照顾伯邑考,哭着给他掩上衣服,又盖上薄被子。
卫遥等着她,有话要问,但无论怎么问,她始终坚持“陛下临幸世子,世子反抗,自己想阻拦,被陛下一掌打晕,什么都不知道”,合情合理,如真的发生过一样,卫遥眼见问不出更多的,只能放过了她。
她随后去见了妲己。
妲己在御花园里看水看鱼。一双修长的腿蜷在亭子的长凳上,细纱裙摆飘落地面,无风也在摇晃摇晃。
蜜儿看见她就想哭,还有些害怕。伯邑考还是昏迷着,她心里放不下他。
不过妲己也没有为难她,只是仔细问今天帝纣到逍蝣宫后发生了什么。蜜儿自然如实汇报,只盼说完赶紧回去照看伯邑考。妲己听完,也没多说,只是由前因推想未来,不用掐算,也知道姬发到底想做什么。
“你先去看看姬发公子吧,”妲己漫不经心说,“别跟他说今儿王上和世子考的事,省得他操没用的心。”
蜜儿不想去,一来她也怕姬发,二来她就想陪着伯邑考,伯邑考现在还昏迷未醒,若是他醒了,没有人在旁边告诉他其实帝纣并没有得手,他会怎么样呢?
初次侍寝的妃嫔会在第二天早上得到赏赐,帝纣离开逍蝣宫的时候,姜王后边走边跟他商议要赐给伯邑考什么,蜜儿亲耳听到了。如果不陪着伯邑考,万一他误会了,本就生病,会不会病得更重?
妲己听完她的顾虑,脸上满是讥诮,说道:“你竟然待他还挺真心——你对我怎么没这么好?”
蜜儿讷讷的,没法子回答。
最终她只能听妲己的话。
妲己承诺了会让伯邑考一直睡到明天,或至少睡到蜜儿回来。但她还是很着急,好不容等到掌灯的内官们四处走过一遍,外面暂时空旷无人,便给昏睡中的伯邑考掖好了被子,小声告诉他:“世子,你好好睡,我很快回来陪你。”之后就偷偷溜出门。
她留心嗅着人类的气味,好在也没有遇见什么人,到了宫殿角门,这里紫台对道术的防御已经没那么敏锐了,便隐身了,化作一缕烟尘,离开了太商宫。
她的目的地是西伯侯府。
白天见到姬发,就觉得他和往常完全不一样,到了西伯侯府,更加觉得他仿佛变了个人。天气这么热,又这么黑了,蜜儿本以为他该睡了,没想到他不但醒着,甚至还在会客。
客人是花白胡子的老头,与他相对坐于堂上,正在讲着些蜜儿根本听不懂的东西,一会儿是什么天道,一会儿是什么为君为臣的,蜜儿在窗外徘徊,不敢进去打扰,几次三番想干脆一走了之。
谁知忽然一个女孩子从外面进来,跪在廊下,对姬发说:“卫遥大人求见。”
蜜儿惊讶得要命,本来已经隐身得很妥贴了,急忙又将自己往角落里藏了藏。白胡子老头听了便对姬发说道:“老朽告退。”说着站起身,蜜儿又有些惊异起来,这老头看着瘦巴巴的没二两肉,谁知一站起身,虽然瘦但相当高,骨架硬邦邦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他虽起身但也没有出门,而是转过屏风,从后门走了。
接着卫遥便被带进来。他没戴面具,穿着日常的衣服,黑着脸大步走进堂中,姬发起身整理了自己宽松飘逸的长袍,向他揖拜,说道:“还未谢过大人带我探望家兄。”
卫遥侧过了身子不受他拜,反手从怀中取出了个什么,冷笑道:“公子为尊兄也算是费尽心机了,但此乃邪物,公子将它置于令兄身边,不怕尊兄玉体受损么?”
蜜儿愣了愣,白天姬发见伯邑考时,她全程在旁边,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姬发给伯邑考留了什么邪物。她踮着脚想看所谓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惜被卫遥身子挡住了,一点都看不到。
这邪物,别说蜜儿不知道,姬发自己也不知道。他皱眉看着卫遥手心里那枚玉佩,乳白中透着丝丝红晕,雕成个奇特的样式,九瓣长而弯卷的不规则形状绕着正中一个两头尖尖、正中凸起的椭圆形,实在难以区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忽然心中一动,九瓣奇花,不就是九尾么?而九尾围绕中的形状,像眼睛,更像女子的雌蕊,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狐祖的标志。
他想通此节,脸上便做出冷笑,说道:“若是家兄贴身的东西,怎么到了大人手中?”
卫遥很是生气,说道:“下午陛下探望世子……”他话说到这里,姬发脸色都变了,双手抓住他手臂,叫道:“他把我兄长怎么了?”
卫遥微微的一僵,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说道:“尊兄无恙。只不过邪物中蕴含妖术,将陛下和世子都击晕了。”
姬发忙问:“我兄长还好么?他现在怎么样?”
卫遥见他关切极深,心不由得又软了一点,说道:“听闻他还昏睡未醒,神殿派了巫医进宫,大约此时也就该醒了。”
姬发听了,刚放下一点心,卫遥却忽然回过神,觉得自己对他太和气肯定不对,便疾言厉色起来,说道:“此物邪性极重,公子将它置于尊兄身边,究竟图谋什么?今日若陛下有个好歹,无论公子是什么身份,在下必定秉公办理。”
姬发哼一声道:“我不认识这东西,大人又没有证据,休想赖给我。”
卫遥怒道:“公子以为在下带公子进宫乃是徇私妄为便不会揭发么?”
姬发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那好啊,大人尽可以现在就抓我进紫台,最好给我上大刑。”
卫遥一听,当即伸手,说道:“既然公子不识得此物,劳烦将它还我,我自会带回紫台,报与陛下,先好好盘问尊兄再说。”
姬发想都没想,将玉佩反手放进自己怀里贴身之处,笑道:“大人说什么玉佩,我不知道。”
卫遥气得好悬没当场吐血,实在没想到姬发这样勋贵子弟做事这么无赖,他还就是拿姬发没办法,总不能真上手从他怀里往外掏吧?
姬发又微笑道:“大人尽可放心,我只想保护兄长,只要兄长无恙,我绝不会给大人多添麻烦。这枚玉佩能有什么作用我也委实没想到,既然大人心有顾虑,我收回就是了。”
卫遥哼了一声,实在不想与他多废话,便就此拂袖而去。姬发笑着高声道:“大人慢走。”
卫遥背影消失,他坐回上首,从怀里掏出玉佩,看了看,怔怔地出神。
卫遥装束打扮到身材都很像孔宣,可毕竟不是孔宣。孔宣看着是彬彬有礼一个佳公子,其实蛮横得要命,才不会管玉佩藏在哪里,早就上手制住直接抢了。
孔宣究竟在哪里啊……这么需要他,他为什么不回来?
邑姜去送卫遥,看着他气呼呼离开,回来见姬发出神,也不管那么多,问道:“公子,玉佩是哪里来的?”
姬发将玉佩收回去,摇头道:“我不知道。”
邑姜哪里相信他真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真不少,她原本只是见姬发决心要救伯邑考,便把自己认识的、能帮上忙的人都带来给姬发看。她从懂事起就在朝歌城招摇撞骗,这么多年下来当然也认识不少人,可惜姬发一一见过,发现绝大多数都没什么用,最多是像阿慧这样懂些杀人技的逃奴,其实阿慧的能力更适合山地游击作战或者打猎,在朝歌城这样的地方能杀人成功多半还是撞运气,要不是姬发把他藏在西伯侯府,他早就被紫台抓住了。
邑姜带来的人虽然都用不上,西伯侯府的异动却让另一个人注意到了。
伯邑考进宫当天,吕尚前来拜访,却并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还带了个跟他同样装束打扮的灰衣贞人。
“这位是我师弟申公豹,”吕尚看起来有些苦恼,但又不得不如此,“我俩同在昆仑山玉虚境修道,同窗四十载,又一同下山,意欲辅佐圣主,开创一番事业。”
申公豹拜见了姬发,却随后笑道:“辅佐圣主不见得是我所愿,开创事业也非我所求。人说天人五界将有大乱,老夫只想看个热闹,于愿足矣。”
吕尚深深地皱眉,显然并不认可。更显然的是认不认可,他都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