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听吕尚讲昊天上帝家事,越听越糊涂,问道:“刚才说到玉鼎真人上天见五方上帝,又说那两个孩子后来什么的,不是两百年前的事吗?两百年前的两个孩子,怎么能跟姬发差不多大?”
吕尚微笑回答:“那是因为他们在天上境居住过。天地五界,在天,在地,在人间,其中天界时间最慢,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么说天上一年,地上岂不是三百年过去了?所以在天上境长大的孩子,地上过三百年,他们也不过只长大了一岁。”
哪吒抓了抓头皮,喃喃道:“这么神奇?”又问:“那他们在天上境到底长到几岁?”
吕尚拈着胡子道:“大概也就几个月罢——天上几个月,地上百数十年都过去了。这才由西王母交给了大老爷道德天尊,大老爷又找了两个极可靠之人养育他们。”
姬发点头道:“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世上做爹娘也好,做祖父母也好,都盼着孩子快点长大。谁会愿意自己亲生的孩子,活了好几百年还是那么小小的?”
孔宣在旁笑道:“你是不明白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的快活。再说人家在天上境也是一年一年的过,人家也不觉得一天有多漫长,哪怕有事来一趟人间界,耽搁十天半个月,再回去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永远不用担心离别之苦,也不用担心人生如朝露,有什么不好?”
姬发抢白道:“好不好的也不关我的事。是谁刚说的做凡人有做凡人的好处?你今天好奇怪,怎么我说什么你都顶着我呢?知道您能言善辩,我是说不过你,可我又没得罪你,就请你老人家高抬贵嘴,放在下一马,好吗?”
孔宣登时脸色就不太好看,这人本来脾气就大,谁都不敢对他怎么样,只有姬发敢怼的他哑口无言。
姬发也不搭理他,只继续向吕尚说:“婵儿姐姐我记得很清楚,她长得美,心地也好,我小时候去她家,她带我和三弟四弟一起玩,我们调皮闹她,她也不恼,没想到她这样大的来历。她哥哥呢?她哥哥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吕尚笑道:“她哥哥名叫杨戬。他们父亲是蜀方人士,听说在玉鼎师兄那里长到十八岁便下山回蜀方寻访亲族了。我这些年都在朝歌,一向很少听说这些大事小事,后面实实的不知道啦。”
姬发回头看孔宣,孔宣正出神,忽一抬眼才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笑道:“又怎么啦?”
姬发说:“等你说后面的事啊!不该你说的时候你那么多话,该你说了,你又一句话都没有。”
孔宣苦笑道:“小祖宗,你饶了我罢,我也是听吕先生讲故事才想起来,他们俩后来怎么样明明是我先问吕先生,我若是知道,何必要问?”
姬发一听也在理,哪吒在旁边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这不都是阐教自己的事吗?”
孔宣笑着道:“这又不是什么大秘密。昊天上帝家事,谁能不知?”
姬发忽道:“哎呀,我忘了,不是说,五界中所有风吹草动,先天上神无所不知吗?咱们如此议论他们的家事,会不会得罪上神?”
孔宣噗地一笑,吕尚也笑,笑呵呵地道:“五界再加一个魔界,每时每刻都不知道多少人在说这些闲话,昊天上帝一个个降罪过来,那不用做别的事啦。”
姬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和孔宣其实心里都明白,吕尚心神不定,那自然是因为这个时候,望日的祭礼正在进行,虽然改换后的卜辞已经不要求杀那么多人了,但是,大家都没身临,谁知道会不会临时又有变呢?
所以他和孔宣本意都是陪吕尚说说话开解开解,把这段时间先应付过去再说。
午夜过后,大街上偶尔会有车马声响,是观三祭之礼的贵族们结束后连夜回家的声音。
吕尚望着天上月亮,已渐在天之侧,这一夜都快要过去了。
姬发实在撑不住,趴在窗台上打起了盹儿,孔宣给他披了件短衫,虽然夏夜不冷,毕竟更深露重。
哪吒闲得无聊,也在打呵欠。
再之后伯邑考回来了。
他的车马停在门口,静静的夜里能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伯邑考下了车,缓步进门,绕过影壁,穿过天井和穿堂,便来到二门上,还在门首便看见躬身而拜的吕尚,翘着脚高坐的哪吒,俯在窗台上打盹的姬发,和窗子里另一侧盘膝坐在那儿的孔宣。
这景象让伯邑考多少有点意外,他快走几步,双手扶起吕尚,说:“先生客气了,先生不要再如此多礼,咱们是自己人。”
吕尚心中有事,抬起头,似乎有千言万语,不能出口,伯邑考温言安慰道:“杀祭之事,皆如卫宣大人所言,吕先生可以放心了。”
吕尚感恩无地,向伯邑考深深地揖拜,又回转身,向孔宣下拜,道:“老奴叩谢大人。”
孔宣忙道:“劳烦世子帮我扶起吕先生,举手之劳,何必挂心?”
哪吒在一旁凉凉地道:“以后再有这样事就只管找他,反正他也只是举手之劳。”
伯邑考扶起吕尚,安慰了几句,这才向哪吒笑道:“你何时回来的?差点没把姬发急死。”
哪吒翻着白眼道:“知道他着急,跑得我挣命一样,好在不算白跑一趟。”
他虽然翻着白眼,说话声音还是轻轻的,不想吵醒睡得安安静静的姬发。伯邑考方才向前几步,隔着窗子对孔宣笑着问候:“大人怎么熬到这时候,身子可还好?”
孔宣微笑颔首,回道:“多蒙哪吒小兄弟赠药,已好多了。”
伯邑考垂眼看看姬发,微笑道:“舍弟始终是一派天真烂漫,不识礼数,大人莫怪。”
孔宣轻轻地回答:“令弟心如赤子,叫人感念得很。”
两人都是聪明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都知道对方听懂了自己在说什么。他们都各有各的坚持,并没有达成一致。伯邑考沉默一阵,便用手去轻轻地推姬发。
姬发正睡得香,被人扰了就皱眉挥挥手。
伯邑考又推推他,他不舒服,肩膀乱耸,把脸换了个方向。
孔宣冷眼在一旁看着,姬发被伯邑考推得梦里也暴躁,像个孩子一样哼哼着,嘟嘟囔囔地说:“再睡一会,就一会。”
孔宣忽然一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可是我也要睡了,你霸占了我的床榻,我怎么办?”
姬发就发起怒来,抬头道:“小气鬼!”
之后就发现伯邑考站在窗前,脸色难看。
他一个激灵便醒了,小声嗫嚅:“兄长。”
伯邑考的面色在夜色中看不出喜怒,语气还是很平和:“你还不快出来?这样深夜,扰得贵客不得休息。”
姬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孔宣的卧榻上。他赶紧手忙脚乱地下地,家常穿的衣裤散着领口和裤脚,鞋子袜子趿拉得歪七扭八的,像小鸟一样啪嗒啪嗒地跑出去。
这一夜朝歌城依然平静,却也无眠,好像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不安。
姬发睡在自己的卧榻上,半梦半醒间脑子里满满登登的,全是孔宣,一会想他的伤不知何时能好,一会儿想他牙尖嘴利的真是可恶,一会儿又想他明明是个好人,兄长却不喜欢他,真令人发愁。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好没意思,乱七八糟事情那么多怎么只想着孔宣呢?敖丙到底能不能化形,吕尚提到的问题得跟哪吒说清楚,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况且还不止是敖丙的事,妲己的魂魄终日沉睡在归墟玉凤中,将来还能不能再回魂复生也是个未知数,能不能找孔宣问问?孔宣虽然不承认,可他知道的事、能解决的问题一定比想象中还多,只是又牵扯到在宫中的狐祖,他若是知道了前因后果会怎么想?他的伤也太重了,明天会好起来吗?
他的思绪一想到孔宣,就又回到一开始那些问题去了。
脑子里东西太多太乱,结果第二天又醒得晚了。不知道为什么,伯邑考还是没来叫他起床,他被窗外鸟鸣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天光大亮。
姬发一下子跳起来,他昨天起得迟了,没及时看着孔宣吃药,今天竟然比昨天还迟。
他匆忙披衣穿鞋,揽镜自照,虽然刚醒,倒也不算邋遢,略整理一下头发就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