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怎么也想不明白，孔宣怎么知道自己是魂魄离体了？

孔宣看着姬发错愕的神情，又无奈又生气，说道：“你这病啊，修道之士一眼就看得出来，是魂魄离体之后必定会发生的症状。打个比方，你的身子就像个馆子，魂魄就是里面的水，水从罐子倒出去，还能再原样回到罐子里吗？再说你的身子也不是罐子，魂魄离开再回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姬发嘴硬道：“我没有魂魄离体过，你看错了，我是着凉，再说我除了生病，不是好好的么？”

“那是因为带你离体的这位手段高明，不等于你不会受伤害。”孔宣有些生气，“身在朝歌而有这番本事的，在我这儿都有数，而这人并不在其中，他是凭空出现的。”

姬发皱眉道：“你就当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朝歌城这么大，大大小小的事，你真的都知道？”

孔宣笑一笑道：“那自然不会都知道。可是凭空多了这么一位道行高深之辈，我职责所在，问一问不过分吧？”

姬发低头想了想，道：“那你说，你是审，还是问？”

孔宣一怔，正色道：“我是审，更是问。这人对你擅行如此霸道之术，会伤害到你的，魂魄离体会折损寿数的！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就……”

姬发看着他，怔然道：“我本来就其寿不永，是不是？”

孔宣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姬发看着，不知怎的，心里有些莫名的快意，说道：“横竖我也活不了多久，提前尝试一下死去的感受，也没什么不好。”

孔宣气得不行，说道：“尝试什么不好，要尝试这个？我倒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朝歌城兴风作浪，甚至还敢加害于你。”

姬发轻声道：“她不是害我。”

“——不是害你？魂魄离体一定会折损寿命、损伤身体，此人明知道还要如此对你，这不叫加害，什么叫加害？”

姬发闭口不言，孔宣见他铁了心不回答，有些焦躁，又问：“她带你的魂魄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姬发低了头，更加不回答。他原本就在发烧，被孔宣追问，内心慌乱，烧得更厉害了，眼前一阵一阵的。孔宣急躁得不行，越发咄咄逼人：“你是什么都不肯回答的是么？你宁可相信一个随随便便带你魂魄离体害你身体受损的人，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回答我？我真的那么不值得你相信？”

这句话登时让姬发想起前两天因为邑姜跟他争吵，他也是这样说。姬发为这件事后悔了好几天，今晚又误以为他因此事便不再理睬自己了，难过了整整一晚。眼见孔宣气得脸色都变了，起身要走，一时也没空多想，两手去拉他的衣袖，急急地道：“我不是，你别走，我是……”

孔宣本来也没真想走，脸色和缓下来，问：“是怎样？”

姬发从心到大脑一起加足了劲儿转动，先软语哄他：“你先答应我不生气。”孔宣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生气——我不是生气，是担心。”

姬发嗫嚅道：“你也得相信我才是啊。”

他明明心也虚了，话也没那么灵便了，却还是嘴硬。孔宣要从一个人口中掏出实话，原本有千百种办法，对上姬发，一个也使不出来，又气又无奈，只说：“你让我相信你，却连句实话都不给我说。”

姬发无言以对，半晌才把心一横，说道：“好吧，我说。她带我魂魄离体之后，就去了神殿旁边的广场，让我看到了被捆绑在那里的人们，她告诉我那是望日的祭品……孔宣，我知道神殿的职责，我知道祭祀要用活人的血肉，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那些人，也是人啊，他们的血也是红的，他们的命也只有一条！我再怎么其寿不永，总比死在那儿的幼童长寿得多。”

孔宣脸色难看，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他慢慢地在姬发身边坐下，面色沉重，望着姬发，说道：“我知道是谁了，看来他们盯上了你。”

姬发吓得不敢说话。他知道是谁了？他知道狐祖的事？

孔宣冷笑道：“这帮人在朝歌城装神弄鬼已有至少十年了。十年前，我还没下山，就算下了山，年纪还小，也对付不了。我师兄身居高位，也不会纡尊降贵跟他们纠缠。至于现在——好，咱们走着瞧。”

姬发听着他语气，显然说的并不是狐祖。不是狐祖，又是谁呢？那人背了这个锅，岂不是很无辜？

他不敢乱说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真相说出来，又不由自主很替这个无辜躺枪的倒霉蛋担心。

倒是孔宣琢磨了一阵，忽见他忐忑不安，想哄他开心，才想起今天本来带了东西想送给他的，赶忙从袖笼中取出来，微笑道：“这个给你。”

姬发好奇，就着他手里看，只见手心中是一枚通体翠绿的鸟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小小一只，却流光耀眼。更奇妙的是，那鸟蛋在孔宣手心中忽然一晃，再晃，接着裂开，化成一只碧绿辉煌的鸟儿。

鸟儿展开翅膀，也不过只有孔宣手掌大小，它拍拍翅膀飞起来，绕着孔宣和姬发两个人，来回飞了好几圈。

姬发从没见过如此神奇的玩意儿，他毕竟还年少，小孩子心性，顿时高兴起来，直起上身，双眼一刻不停地盯着那鸟儿，飞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追随到哪儿。最后鸟儿向下盘旋，他伸了手，可是鸟儿却没有落下，直到孔宣伸出手，鸟儿才落脚。

姬发就着孔宣的手看着那鸟儿慢慢收了翅膀，蜷起小小的身体，一道孔雀翎般的光彩一闪而过，又化成了一枚翠玉般的鸟蛋。

姬发欢喜得拍手，笑道：“真神奇，真好玩！”孔宣微笑着拉过他的手，把鸟蛋放到他手心里，柔声道：“给你的。”

姬发又惊又喜，问：“真的？”孔宣笑道：“骗你做什么？这东西辟邪、解毒、定神，不过认主，你两手焐着它。”

姬发依言两手合在一起，焐了一会儿，他现在发着烧，手心里温度很高，没一会儿就觉得那鸟蛋开始微微颤动。他又惊又喜，又焐了一会儿，鸟蛋颤动得厉害，孔宣道：“放她出来吧。”他赶紧两手分开，看着那蛋在手心里裂开，再次化成了鸟儿。

这一次鸟儿绕着两人飞一阵，乖乖地落在姬发的手心里，竟然也没有变回鸟蛋，而是用小小的喙一下一下啄着姬发的手心，酥酥痒痒的，姬发喜欢得不得了，笑道：“它是饿了吗？它吃什么？”

孔宣温温地笑，说道：“它吃你的欢笑，只要你开心，它就有饭吃。”

姬发心花怒放，笑道：“那我现在这么开心，它会不会吃撑了？会不会撑坏？”

孔宣又“噗哧”笑出来，道：“你把它养成一只肉团子才好呢。”他不会告诉姬发，这鸟儿在他身边，总是鸟蛋的状态，从没有飞一圈落回来竟然不还原成鸟蛋的时候，哪怕是刚才。

姬发用食指轻轻触摸小鸟毛茸茸的头，自言自语道：“让我想想，给你取一个名字，什么名字好呢？”他侧头看看孔宣，问他：“就叫小孔雀，好不好？”

孔宣皱着眉笑道：“它本来就是鸟，你尊重一下好不好，不要用别的鸟名给它当名字。”

“那叫小凤凰？”

“——跟小孔雀区别在哪里？”

“要不然叫翠玉？”可是这个名字，孔宣的眉还没皱起来，姬发自己摇头，吐槽说：“简直像个丫鬟的名字，不好不好。”

孔宣一脸嫌弃说：“干脆就叫绿毛球，要不然叫毛毛虫也行。”

姬发气得举起小鸟，让它叨孔宣的嘴。两人闹一阵，姬发开心，小鸟似乎也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真的很像个球。

它吃饱了，就把头钻进翅膀里睡觉。姬发怎么逗都不理。他不由得抱怨：“什么小孔雀、绿毛球，都不适合，不如就叫绿小猪好了，吃饱了就睡，睡饱了起来吃。”

孔宣一笑，用手点了点，小鸟蜷缩起来，又变成了一颗鸟蛋。接着，又再缩小，成了一枚碧绿色的玉指环，托在掌中看上去精雕细琢，通体是翎毛形状，翎眼凸起，碧色幽深如水。

姬发也没用他说，自己戴在手指上，左看看右看看，又问：“我想跟小猪玩的时候，怎么唤它出来？”

“你把它合在手心里焐热就好，它认得你。”

“可是平时我的手心不会这么热的，”姬发有点发愁，“我天生体温就低。”

“那没关系，它认得的不是你的体温。”

姬发放心了，大拇指抹了抹指环上的翎眼，笑道：“懂了，以后它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