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摘星楼有紫台秘阵，一切道术在摘星楼内都会失效？”

姬发深深地锁着一双淡淡的眉，白净的额头因之皱起一道竖纹。哪吒在他旁边的卧榻上盘腿大坐，也是一脸悻悻然，闻言点头：“那可不，小爷的隐身术在外面可从没吃过憋。”

“那不一定哦，”姬发笑了笑，“你给我讲过孔宣那一箭。”

哪吒登时火大地一蹬腿：“那是他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截教的妖人都会用邪术！”

姬发看他的样子便笑，将盛满了樱桃的盘子递给他，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地吃着，吃剩的樱桃核好好地堆在旁边。

“我倒是不怀疑摘星楼有紫台秘阵，”姬发轻轻地说，“毕竟如你所言，摘星楼安防宽松，如入无人之境，那自然是因为本就有阵法守护，不用担心王上的人身安全。只是，如果一切道术在阵法中都会失效，那么，你认识的那个小狐狸蜜儿，她为什么还能保持人形呢？她化身成人难道不需要道术？”

哪吒一拍手，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姬发看着哪吒笑。哪吒没想到的事，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狐祖呢？代替妲己的魂魄附着在她肉身上的狐祖，是用什么办法在紫台秘阵中存活下来的呢？

还有，小狐狸蜜儿没有附身在任何人身上，而是自己化身成人。她可以，狐祖为什么不可以？

这些统统没办法问哪吒，只有等狐祖自己前来相见。

可是姬发没料到狐祖来得那么突然。

武成王黄飞虎的宴会开在城外农庄，请简是早就送来了，时间地点写得清清楚楚，也早就定好这日申时出发，骑马或坐车都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到场。姬发和伯邑考不认识路，武成王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兄弟黄明周纪来给他们俩带路。

但就在这日，狐祖来了。

她不请自来，忽然出现在姬发的卧房。他正在穿衣服——要骑马，要去农庄，要宴饮，而武成王的宴会自然跟其他所有人的都不太一样。他需要穿骑马穿的长绔、马靴，外面罩轻便又不失身份的缎子长衫，腰身束玉带，发上束玉冠。他年纪还小，长发未全束，几绺乌丝伴着冠子垂下的璎珞，缠绵飘荡。

客居在朝歌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如果是在西岐豳都，这些都有侍女帮忙，会省些事，但侍女们打扮出来总是这少点什么那多点什么，远不如自己上手。他穿戴完毕，正在镜子前自照，忽然眼前一花，镜中的自己身后多了个白影。

姬发吃了一惊，急忙回身。一身雪白的狐祖便站在那里，对他咧开嘴笑了，轻声道：“公子相貌生得真好。”

她没有附妲己的肉身，而是自己的真身。

姬发定了定神，他从未以胆大自诩过，但也从未想过自己如此胆小，每一次见狐祖，都是只要看一眼就莫名心悸。他定了定神，对狐祖长揖施了一礼：“拜见狐祖前辈。”

狐祖侧过身子，不肯受他的礼，淡淡地笑问：“公子要见老身，所为何事？”

姬发沉默了一小会儿，在心里组织语言，“所为何事”还真是很不好开口。他最终斟酌着语气，说道：“晚辈兄弟二人自来到朝歌城中，忽忽已有数日。按以往的惯例，我兄弟上呈谒表后，陛下本应下旨交代我二人何去何从，但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有人说，陛下沉溺于内宫享乐，已数日不朝——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一些话不吐不快，狐祖您代替妲己小姐进宫，晚辈心中一直十分感念，但是，陛下所作所为，稍有不慎，便要……”

狐祖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打断他的话：“公子想要王上下旨，说一句话便是了，倒也不必如此长篇大论。”

姬发愣了愣，又道：“可是陛下身系万民，沉溺于内宫，荒废朝政总是不对的……”

狐祖阴恻恻地笑起来：“公子，您以为老身进宫，究竟所为何来？”

姬发又是一愣，还未想好怎样回答，忽然有人推门，哪吒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姬发，你穿好了吗？伯邑考大哥都等急了！”

他愣了愣，二话不说，火尖枪出现在手中，一□□向狐祖。

狐祖脸上带笑，并未还手，而是身子一动，飘然出现在姬发身后，哪吒收了这一势，怒道：“你想怎么样？有本事跟小爷大战三百回合！为难他一个凡人算什么好汉！”

狐祖在姬发身后，咯咯笑道：“老身本就不是好汉，李公子要打，先问过姬发公子再说啊。”她一边说，一边将养着长长指甲的手爪伸到了姬发的后颈。

姬发虽然怕狐祖，但怕的又不是这个，只对哪吒说道：“哪吒你别担心，狐祖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去帮我跟兄长说，就说……”

被哪吒暴躁地打断：“你全家上下全是凡人只有我一个能打，跟他说了也没用！”

姬发叹气，道：“我是说，你去跟兄长说，就说我突然肚子疼，没法跟他们一起去，让他们先走，我随后便到。”

哪吒大惊：“你是要让伯邑考他们先走，你一个人面对这妖怪？不行，绝对不行！”

姬发哭笑不得，说道：“谁说我一个人面对，不是有你吗？你陪我留下来。狐祖要杀我早就杀了，来找我自然是有话要说。”

哪吒更加跳脚：“不行！咱们跟她有什么好说！”

姬发幽幽地道：“你忘了上一次我和狐祖密谈——其实有很多事，这个世上只有我和狐祖知道，连你都不得不瞒过了。你想不想知道都是什么事？”

哪吒登时愣了，姬发趁机说道：“刚才要你跟我兄长说的话，你快去，让我兄长带着他们先走。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放心，狐祖不会伤害我，她若想要我的命，我有十条命都死了，你应该最清楚。”

哪吒心想，姬发多半还是要拖住狐祖，让伯邑考赶紧离开险地——关键是除了伯邑考，这宅子中还有黄天祥带着黄家两个家将。他想通这一节，也觉得让伯邑考和黄天祥先离开比较重要，因此一咬牙，对狐祖说道：“敢伤我兄弟一根汗毛，我就打上你的轩辕坟，烧了你的老巢！”说罢一跺脚走了。

姬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看狐祖。

狐祖的异瞳也在注视着他，目光相触，狐祖对他一笑，道：“走罢。”挥掌击在了姬发的后颈上。

姬发只觉得一阵昏沉，再看时，脚下已是倒了一个人，赫然正是自己。

他惊讶地望着狐祖，却见自己和狐祖都如烟如雾般不真实。他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惊恐，问狐祖：“我是死了么？”

狐祖阴笑道：“公子应运而生，老身如何敢轻取公子性命？只是带公子魂魄离体罢了。”

他们在屋中待了一小会儿，哪吒回来了。

他做了十足的准备，脚下踏了风火轮，双手握着火尖枪，混天绫披挂在身上，浑身上下金光耀眼，真正神威凛凛、杀气腾腾，但一冲进门，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姬发的身子倒在地上。

哪吒大吃一惊，急忙收了神通，冲过来将他上身抱起来，触手温乎乎软绵绵的，又试了试鼻息，倒也正常。上上下下检查一番，见后颈有青红的淤痕，心里一宽：“原来是被打晕了。”

当下将姬发的身子抱起来，给他好好的放倒在卧榻上，指着他教训道：“都说了别信那个狐祖，你偏不听。你看，你跟她有什么好说，还不是一言不合就把你打晕？”

一边说，一边屋子里转了两圈，自言自语道：“我是去找人来照顾你呢，还是去追那个老妖怪呢？”转完了圈，叹一口气，说道：“哪有什么人，还是陪着你吧！看你什么时候醒转。”

他当然不知道狐祖和姬发的魂魄就在屋子里看着他。

狐祖拉了拉姬发，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自己的肉身，只得跟着狐祖出来了。

墙壁对于魂魄来说仿佛不存在，他轻易穿墙而过。外面天气晴好，似乎阳光比平时更暖一些，照在身上会有微微的刺痛，除此倒也没有别的。狐祖将他一拉，两人脚下生了云彩，便升起在半空，越升越高。

高空中俯瞰朝歌城，和身处其间所见完全不一样。当你行走在朝歌的大街小巷时，你会感觉平坦、宽阔、四通八达，间或走到水边——一共有六条河穿朝歌城而过，都是河水的支流——你会感受到清澈、平缓，如朝歌这座城市一样。

可是当你身在高空，你低头俯瞰，你会发现朝歌城的横平竖直四通八达是一种错觉。事实上，朝歌东南面尖而狭窄，西北面宽阔。太商宫就在西北面最宽阔那处的正中心，而所有道路都是以太商宫为原点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出。有的很长，直通往正南方向，有的则很短，向东向西，通往两道城门，或者向北，通往以高大的通天石柱为标志的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