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祖幽幽地、慢慢地讲下去：

“这世间划为五界。天，地，人，魔，妖仙，五方天地，各有乾坤。其中妖仙之界与人界最是联系紧密。上古时候，原本就只是广阔无边的同一方天地，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两界分开，只剩下一些精华极盛之处，成为两界通道。大家互通有无，都算得上是邻居。人族弱小，但群居抱团，武力强横。妖仙二族虽有术法，但往往独行独往，与人族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所以，我们三族祖先原本相处得不错。可是后来，人族开始学修仙，大量的人类慢慢修成散仙，当时那方天地纵然再广阔，适合修炼的洞天福地却总是有限的，于是人族散仙开始与妖仙二族相抗。二族先祖不明就里，被迫应战。这场战争绵延千万年，是比黄帝战蚩尤更为古老的战争。”

她看向姬发，姬发只得道：“晚辈孤陋寡闻、学识浅薄，从未听说过这场神战。”

“这倒也怪不得你，”九尾冷笑道，“昔年黄帝陛下命人将神战相关一切史料全部付之一炬。你如何得知？”

她沉默一会儿，接着说道：“神战绵延万年，到最后，魔族突然出现了。魔族是天、地、人、妖仙之外的另一届，在那之前，只有妖族有关于他们的一些古老的零星记载，其余万族皆不知其来历底细。黄帝战蚩尤，蚩尤便是受了魔族蛊惑。当时我们妖仙二族、天上的神族、地下的鬼族皆损失惨重，不得不与人族媾和，并推举黄帝为共主，让他率领四界，共同对抗魔族。你可知为什么连长生不死的神族，也要推举轩辕黄帝？”

她说到这里，咯咯一笑，接着道：“因为轩辕黄帝是人，是五界中寿数最短的人类。人类一世，区区百年，待他一死。便没有共主啦。”她说着，阴惨惨地笑起来。

姬发皱眉，全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人族寿短，魔族难道也寿短？人族共主死得早，又如何能永绝魔族后患？但此时距离黄帝之世已有千余年，确实没听说过哪里有魔族侵扰。

狐祖悠悠地接着说道：“哪知道他们打的好算盘，轩辕黄帝的算盘也很精啊。他就是死也要拉着万族的首领大能，一起陪葬。”

姬发忍不住接过了话头，说道：“晚辈在轩辕坟前祭鼎中见到无数骸骨，便是当年万族的首领么？”

狐祖目光中透露出惊异：“你说你看见了祭鼎中的骸骨？”

姬发点头，狐祖惊异之中，忽然噗嗤笑了出来，说道：“看来公子果然非凡，竟然能看到万族遗骨，要知道，千年以来，那祭鼎中的遗骨早就灰飞烟灭了，虽然冤魂不散，却也被轩辕坟镇压，不得超渡。只是年月久了，轩辕坟灵力在减退，冤魂却总想要挣脱束缚。公子这应运而生的人，只怕甫一踏入轩辕坟周围，便已为怨灵所惑。若公子能葬身在那祭鼎当中，多了不敢说，超度百八十个怨灵总还是可能的。”

姬发一点不觉得这笑话好笑，狐祖却笑得畅快。他只能等到她笑完了，低声道：“不知有什么办法能真正超度万族的亡魂。”

狐祖冷笑：“公子真是大仁大义。万族亡魂妄想害死你，你却想超渡他们，真不愧是西岐的圣人。”

姬发皱眉道：“所谓圣人，以讹传讹，晚辈不敢当。”他心中有极为好奇的问题，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只是既然妖仙二族的大能们都已经被黄帝陛下屠戮殆尽，那今天出现的孔雀大明王，又是何人？他真身是一只孔雀，难道不是妖？”

狐祖面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说道：“他么，他确实不是妖，他乃是凤凰之子、先天上神，五界中第一只孔雀，寿数当与天地齐平。当初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时，大明王便跟随在他身边，便是当今天界帝喾，也要称他一声前辈；大概也只有昊天上帝才能长他一辈。”

姬发听得一怔一怔的，低声道：“好厉害——倒也看不出有这么厉害。”

狐祖没理会姬发低声说的话，只继续幽幽地道：“孔雀大明王是天界所有先天上神之中，唯一一个经常出现在人世间的。但即便如此，今日能得拜见，也是天大的机缘；我那九头妹妹能得他一口神气，他日最少也能多得一命。如此说来，还要谢谢公子，若不是为了救公子，大明王也未必会出现。”

姬发又是一怔，这番话万万没想到，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狐祖若有所思，忽然又笑道：“老身为狐，本是凡物，天寿十余年而已，妄图修仙，乃是逆天而行的罪过，可万万不敢得罪公子这样应运而生的大人物。然而公子所求，却又无法应允，这可如何是好呢？”

姬发见她笑容中满是讥嘲，心中过意不去，轻声道：“晚辈知道，狐祖前辈要杀苏小姐，也是奉命行事。”他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计划说了出来：“晚辈听说，妖族擅长变化，前辈要夺其舍而代之，为什么不直接变做苏小姐的模样？”

九尾狐冷笑，她对姬发唠唠叨叨讲了这许多，实际上直到此时才终于说到了重点：“公子可知老身身为妖族后辈，为何居于镇压妖族先辈的轩辕坟中？”

姬发一怔，想了想，回答道：“晚辈听哪吒说，这里是日月精华极盛的吉穴，很适合修炼——”他回答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轻轻地“啊”了一声，说道：“……恕晚辈大胆猜测，这里精华虽盛，实际上并不适合妖族修炼，是也不是？”

狐祖转身面对他。这确实是狐狸第一次认真的直面他，第一次严严正正地看着他，收起了嬉笑讥诮，目光依旧深沉，却似乎少了凶相，她沉默一阵，道：“公子真聪明。”

“既然如此，前辈为何还要守在这里？”

狐祖沉默了好一阵，方才低声道：“妖仙两族虽然被黄帝陛下斩断了大能血脉，但这世上如老身这样的小妖，天地之间数以千万计，黄帝陛下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将我们全数屠戮殆尽，因为我们的灵力，比起当年的妖仙大能们，实在是九牛一毛。”

她慢慢地叹息一声，接着说下去：“黄帝大敛杀殉时，我还没有出生。几百年后，我流浪至此，见此处风水极佳，光芒极胜，且是空穴，仅有衣冠，每年还有四时飨祭不断，贪图这香火，便定居下来。又过几百年，我一家二百余口，皆定居于此，人间的王朝兴起灭亡，这里始终香火不断，仿佛与我们无关。我潜心修炼，日夜不停，盼望早日修出九尾，能够居家迁徙回九尾狐的青丘故土。可是又是几百年过去了，九尾虽成，却始终连人形都无法修成。我这才知道，原来此处于妖族修炼原来毫无裨益。”

姬发的心一沉。

他只道九尾狐已经是本领通天的大妖了，却原来连人形都无法修成，那更不要说变化成妲己的样子——要知道，妲己是要进朝歌，要在宫廷中天长日久地生活下去的。还是之前把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

九尾狐对姬发不算是有什么善意，却也不像是说谎，肯跟他好好说话，大概也算是天大的情面。可是这事情有多么荒谬？他来求九尾放过妲己一命，九尾如此和善，却只为了告诉他，妲己非死不可？

那他也不会放弃。

“晚辈明白，狐祖前辈若不是心怀慈悲，也不会带晚辈到桥山来讲述这些往事，因为在桥山上谈论的内容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狐祖笑一笑：“老身说过，公子应运而生，老身这样的小妖是得罪不起的。”

“那么狐祖前辈可否考虑一下晚辈最后一个不情之请？”姬发轻声道，“前辈适才提到，将会夺妲己之舍而代之——晚辈也知道，有些高深的法术可以使人的魂魄离体而存活。”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哪吒手握玉龙佩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所以狐祖前辈，您夺舍之后，可否保护好她的魂魄，不伤其命？待到将来您大事已了，再还其身于其魂，让她能和父母家人团聚，这样岂不也是天大的善举？”

狐祖仿佛是觉得很意外，笑了起来：“公子的要求好奇怪，人体相当于容器，魂魄便是其中的水，倒掉了旧水，可以存入新水，可是水倒掉，便是倒掉了，你要我如何保住妲己的魂魄？难道再杀一人，取其身而存其魂？这我倒是不反对。”

姬发心中早有计较，取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凤，举给狐祖看：“前辈请看，此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