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此前听说过西伯侯姬昌。他好歹也是陈塘关总兵的儿子,天下形势马马虎虎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一点的,比如当今天子为帝辛,这称呼很顺口,哪吒就记住了,还记住了朝中一两个名臣的名字呢。再比如有四大伯侯为大商朝分守四方,分别是东伯侯、西伯侯、南伯侯和北伯侯,西伯侯姬昌经常被李靖夫妻提起,哪吒也还记得。他倒是没想到在苏护的军中能见到姬昌的儿子。
既然是经常听到的名字,四舍五入算是熟人,能见到熟人的儿子当然不坏,哪吒乐了,上下打量姬发一番,后者比哪吒高一点点、年纪大一点点,白生生红扑扑的脸蛋儿稚气未脱,相貌俊秀,目光灵透,是个如假包换的美少年。只是俊美之外,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感觉,只觉得这人贵气逼人,恨不得多看几眼就自卑。哪吒不信邪,越不对劲越要瞪大眼睛盯着人家看。姬发给他看得有些发窘,不着痕迹地一笑,问道:“还未请教公子尊讳?”
哪吒如梦初醒,赶紧咳嗽一声,努力学着姬发落落大方的样子,拿捏着腔调说道:“小爷我……呃,那个,在下陈塘关李靖之子,阐教太乙真人门下,李哪吒是也!”
哪吒的名字没人听过,父亲和师父却大名鼎鼎,帐中数人都面色一松,姬发便给他介绍了旁边两人,那披挂甲胄的小将是苏护的长子苏全忠,还有些不忿气,凶着脸一抱拳;另一位执剑的青年却非同一般,姬发笑微微地介绍:“这位是在下长兄、西伯世子姬考,因受封于伯,人称伯邑考。”
当时殷商天下,非王室能受封贵族的人并不多。伯邑考年纪轻轻便已有尊号、封邑,如是平民百姓论礼应当下拜才是,奈何哪吒对这些繁文缛节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受封代表了什么,就还像跟苏全忠打招呼一样拱手说了个久仰久仰,要不是他师父费心思教过,连这“久仰”二字都未必会说。伯邑考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之前有人通报说他是陈塘关总兵之子,自然有自己的傲气,也便不在意,抱拳回礼。姬发看着哪吒饶有兴味,觉得这少年出身不错却一身草莽气,十分有趣。
苏护帐中此时此刻竟然有西伯侯两位公子在,哪吒就是再不知道轻重,也有点懵,看来苏护自己也知道送女入宫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苏护在上首也呵呵大笑,说道:“老夫与李靖兄弟当年也曾有数面之缘,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他的幼子。贤侄既然拜入了阐教高人门下,为何却不在山中清修?”
哪吒晃了晃脑袋,这才想起正经事,登时跳起来,叫道:“你们可别再磨磨蹭蹭啦!苏护,啊不对,那个,苏伯伯,你知不知道有人,不对,是有妖怪!有妖怪要杀你女儿!”
他以为这消息一说,几个人一定得大惊失色,哪知道苏护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姬发与伯邑考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有苏全忠,气呼呼地道:“哼!我妹妹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生平连蚂蚁都没踩过一只,也不知道碍着了谁,凭什么都要害她!”越说越生气,越说越伤心,喉咙都哽住了。
哪吒安慰苏全忠:“你放心,要害你妹妹的倒也不是特别多,就是一个女娲娘娘罢了……”话音还没落地,姬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一边捂哪吒的嘴,一边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出来。哪吒本来惊怒,但觉得他似乎并无恶意,就只圆睁着眼睛瞪他,姬发看着他夸张的表情,越发好笑,又还得憋着,压低了声音道:“我的三公子,您悄声着点儿吧,那一位是先天上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的名讳不好随便说的!”
哪吒嘴巴在姬发软软的手心里,不好乱动,只得胡乱点点头。姬发笑嘻嘻地缩回手,哪吒一得了自由,迫不及待问:“你们怎么知道女……”姬发一指他,口中“哈”地一声,他赶紧硬生生地吞回去改口:“是那位上神,先天上神,你们怎么知道是她要跟苏小姐过不去?”
姬发笑嘻嘻地道:“现如今天上地下神魔鬼怪,有几个不知道呢?”哪吒听得一头雾水,伯邑考在旁边敲了敲姬发的肩膀,说道:“二弟,不要乱说。”姬发对长兄很恭敬,立刻垂手闭嘴,伯邑考看看哪吒,微微一笑,道:“家父擅于演算先天之术,早已卜算出苏小姐此行朝歌,步步凶险,无论暗处加害者是谁,总之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世子考不言不语的样子,说话却滴水不漏,哪吒好奇地向他望去,只觉得这人身材修长、相貌俊雅,看起来像个大一号的姬发。但姬发跟人相处未语先笑,虽然通身堂皇气派,却不令人生畏;伯邑考相貌与他绝类,却是安静寡言,轻易不说话。
哪吒还想再问,一旁苏护问他:“李贤侄,敢问你消息从何而来?”
哪吒一听,他哪儿有耐心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清楚?便只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总而言之,今天早上我刚跟女……上神派来的老狐狸精打过一架,说实话,我可打不过她,全靠我聪明绝顶,见打不过就骗她说你们已经连夜往朝歌去了。她现在往朝歌方向追你们,若是一路见不到队伍,说不定很快就想明白关窍,没准儿这就要来了!”
苏护面色沉重,苏全忠将手中长枪一挥,怒道:“父帅,咱们跟她拼了!”
姬发见帐中气氛沉重,便宽慰苏护:“苏伯伯,妖怪虽然厉害,咱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又有哪吒兄弟前来帮忙,一定能保护妲己小姐周全。”
苏护苦笑一下,叹道:“傻孩子,你哪里知道其中利害。”旁边西伯世子伯邑考轻声道:“我们虽然都是肉体凡胎,但四象八卦阵是家父绝学,旁人要破也不容易。”
苏护笑一笑道:“只要安营扎寨,西伯侯绝学四象八卦阵自然能护她周全。只是我们毕竟还是要赶路的,四象八卦阵再好,毕竟不能随身庇护左右,着实使人心烦。”
哪吒好奇,问:“什么是四象八卦阵?”姬发回答他:“四象八卦阵是家父绝学,以数种法宝配合地形地势摆成,可迷惑敌人,隐藏目标。家父身有要事,这才命我兄弟二人一路跟随,用四象八卦阵保护苏小姐。”
哪吒恍然,应了一声:“原来如此。”这时从苏护、苏全忠父子,到伯邑考、姬发兄弟俩,人人都表情沉重,哪吒一个个看过去,别人还好说,连姬发婴儿肥未脱的面庞上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看得哪吒心头火起,满满的不耐烦,跺脚道:“你们都在愁什么?不就是怕赶路的时候没人保护得住苏小姐吗?这不是,我来了吗?那老狐狸小爷我跟她交手两回了,不是吹牛,虽然打是不一定打得过,可是论动脑子那老狐狸可比不过我!苏妲己苏小姐,小爷我护定了!”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随扈的士兵们早已经吃过了早饭,做好了开拔的准备。苏护亲自带哪吒等人去后帐,那是他大账后面相隔数丈的一座小小的尖顶帐篷,顶上蒙着纯白色毛皮,四个角均悬挂着不同的饰物:一面古朴的铜镜、一枚银亮剔透的银铃铛、一根朱红色的竹简,和一颗雕着龙形的青玉珠子。苏护父子、姬发兄弟各站到四枚饰物的方位,姬发朗声道:“时辰已至,四神归位!”四人同时伸手,将四枚法宝解了下来。
同一时间,哪吒的眼中看去,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轻微震颤。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之后,却只看到一切如常。
还是有不同的,他胸口的玉龙佩已经安静了很久,这时候却在悄悄地、不安地晃动,哪吒感受到了,用手心合在玉龙佩之上好一阵,又轻轻地拍了拍,玉龙佩便重新安静了下来。
有侍女打起帐篷的帘子,哪吒嗅到了清纯的淡淡香气,他的注意力还在胸口的玉龙佩,就算帐篷里走出来后羿的妻子,他都未必有心情多看一眼。但是,妲己出来了。哪吒只侧头睨了一眼,便整个人都呆住。
他看到的不是女孩,是春天,是花香,是光,是溪流淙淙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