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不是第一次来佛国，但却从未到此地来听讲经。

毕竟作为天庭中文化程度不高的神仙，这么雅不可耐的任务，几乎不可能落到我头上。

佛国与天庭不太一样，天庭那种光，非常明亮，像是永远也过不完的白日。

但佛国却是被灿烂的斜阳普照成橙黄色的，下方是无际云海，有佛土特有的尖顶建筑自云中探出，我腾云自上而下看去，能看到建筑林立，在阳光之下形成暗色的影子。

来接我的是水月菩萨，她是观音的又一相，比起以往观音那种不辨性别的模样来说，这位菩萨看起来是一位温柔的女性，衣着打扮也更贴近凡间。

“菩萨，”我按照王母给出的指示来解释，“三太子因为凡间有事情要处理，所以这次换了我来。但我第一次到佛国听讲经，可能会有礼数不周，问题过多的情况。”

水月观音听后温柔一笑：“无妨。”

菩萨们就是这样，永远温温柔柔的，好像从不生气。

走在这里，我的情绪也平稳了很多。

离开天庭之前，杨戬找到我，问我：“需要我一同去佛国吗？”

“你没有工作要做了？”我意外地看他一眼，拒绝道，“我不是犯人，你没必要这么看我。”

他听后皱起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看他的表情，似乎确实关切多于怀疑，或许是我想多了。

杨戬怎么说也是个正人君子，确实没道理把我时时刻刻当成犯人。

想到这里，我心情好了些，对他笑了笑：“不需要你陪我，佛国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如果有事的话，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柳，”杨戬道，“其实斗战胜佛的事情……”

“嗯？”

“没什么，”杨戬把说到一半的话截断了，只叮嘱我，“你此去一切小心，回来再说。”

我点点头，第一次没有追问。

没什么可好奇的，就算好奇了，他又会说什么呢？

天庭中的执法者，不会将实情告诉我。

可能是见我这次过分安静，杨戬思考片刻，又说：“再过不久是人间中秋，我们可以一去看看，或许会很有趣。”

“天庭也过中秋，和人间不同吗？”我有些惊奇地问。

别怪我这么无知，每次下凡都是去作恶，真的很少了解凡人的正常生活。

“不同，多半会很有趣，”见我有兴趣，杨戬的表情也温和许多，“等你回来。”

如果没有这些事该多好，没有的话，我就能毫无芥蒂地点头答应了。

然而此刻，我只能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心中却充满警惕地：“那就一言为定啦。”

“柳，你此次来佛国，可是为了解答心中疑惑？”大概是见我兴致不高，又或者他们菩萨天生就能洞悉一切，我与水月观音并肩行走时，她忽然对我发问。

我想了想，选择回答：“菩萨，您知道我平日里为天庭效力，但究竟在做什么吗？”

水月菩萨一笑：“化解灾厄。”

“我的疑惑就来自于这里，”我将一部分心事全盘托出，“说是化解，但我所做之事，明明是在增加更多的死亡。而且灾厄的产生不是只有一次，它永远都会出现，人也会因此不断地死去，那又怎能说我所做之事是在‘化解’呢？”

而且将灾厄从大化小，看似是削弱了它爆发时引起的动荡，但是其实过后的每一场雨、每一场风、每次大雪，却都有可能带来无穷的后患。

风沙让牧民流离失所，大水让粮食减产，现下没有死去的人，又怎么保证他们不会死于灾祸的后续影响呢？

水月菩萨听后问我：“那你此次前来，可否想要找到彻底化解灾厄的办法？”

“如果有的话，我当然希望能够找到。”

“没有办法，”水月菩萨摇头道，“先有天命，才有神职。你的职位是根据天命而产生的，既然它还在，就说明此命未消。”

也就是说，灾厄会一直存在，人也会一直死去，天上地下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陷入这样的循环中。

菩萨没把话说明，我却听懂了。

其实在我年纪还轻的时候，一直在找这种办法，然而百年来没有结果。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想要抵抗的是什么，是天命，是规律，是万物生发初始，就已经存在的因果。

这不是我能抵抗的，和水月菩萨说的很像。

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我没有太失望，点点头：“所以我也只能将工作完成得更好，避免更多人死去。”

水月菩萨听后微笑：“此乃善举，一直做下去，福祸相抵，被你救助的人会因此顺遂平安。”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惊讶道，之前根本没想过。

“一切皆为因缘，”水月菩萨道，“不要轻视你所做的任何事，每一件都有可能影响深远。”

我听后若有所思，连忙对她道谢。

不愧是观音，两三句话，竟然就点拨了我。

进入净土后，讲经很快开始了，我遥遥看了一眼这次是谁来讲，结果被吓了一跳。

怪不得天庭如此重视这件事，甚至打算让哪吒来听，主讲人竟然是孔雀明王！

她坐在莲花上，长发盘起，佩戴着额冠和臂环，身侧是其余骑着孔雀的神佛。

此前我没见过孔雀明王，只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说，最熟悉阿难的故事。

原以为她来讲经，我肯定很难听懂了，却没想到比我想象中有意思许多，并不是那些佶屈聱牙的经法，而且是蕴含了很多典故在其中故事。

我听着听着，不由自主有些入迷。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人间已经有几十个日升月落。

孔雀明王讲到她此前的一段冥想经历是在无□□进行的，在那里她看到了所有的时间、空间和其中蕴藏的“发生”，跨度从前往后，犹如巨大画卷那样在她面前铺陈开来。

那些时间就像是水滴组成大海，每一滴水都倒映着分秒中发生的事情。

我感觉十分耳熟，想了想才发现，这个描述不就意味着无□□就是四空处吗？就是杨戬阻止我靠近的那片地方。他们用了差不多的形容词，都把时间比作海。

所有时间……那不就意味着，除了未来，还有过去吗？

我心里一动，举起手，像是小孩子那样，好奇地提问：“既然可以看到所有的时间，那如果我想到达某一个时间，也可以通过无□□到达吗？”

不愧是孔雀明王，如果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对着王母提出，她恐怕已经把我大骂一顿了。

但身在佛土，我能感觉到的就是包容，听到这么离谱的问题，孔雀明王甚至也只是微笑着看向我，表情甚至称得上是慈祥。

她点头：“可以，但会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我继续问。

“纵然时间对于神佛来说只是一种概念，但我们身处三界，却只能随着时间向前走，而绝对不能后退。倘若想要回到过去某个时间，闯入四空处，轻则会毁灭仙身，将多年的修为尽数废除，重则会灰飞烟灭，彻底从三界之中消失。”

孔雀明王的语气很淡，但却很认真，不像是讲解，更像是一种告诫，一种叮嘱。

“一点成功的可能都没有吗？”我不死心。

水月菩萨不知我为什么会如此执着，转过头来，探究地看着我。

不光是她，很多我认识的，不认识的菩萨，都在看着我。但这里是佛土，好就好在，他们好奇，却不会说出来。

沉默了片刻，孔雀明王忽然一笑：“如果执念足够，或许可以。”

这句话让我轻松起来，我点点头，恭顺地说：“我知道啦，谢谢您。”

就在听讲经此刻，我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模糊又大胆的想法：或许我可以通过四空处，回到孙悟空与六耳猕猴的那场争端，将他救下。不管当时谁参与了，只要我在，再加上孙悟空，必然是有胜算的。

而且孔雀明王不是都说了吗，就算进入四空处也有一定几率能活下来，只要执念足够。

怎么不够呢？我想看孙悟空成佛已经有五百年了。

若是我对他没有执念，这天底下不知道谁还有。

想到这里，我打算再佛土再呆上一天，找找四空处的记载。

比如，我想要通过这里回到人间的某个时间点，我要怎么定位那里？三界之中，时间流速并不相同，那四空处里的时间又是怎么样的？

搭上这条命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活得太久了，当无能为力的事过多，长生会成为一种负担。

所以还不如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我无法化解灾厄，救天下人所有人，不过只救一只猴子，好像也可以。

佛不是说吗，救一个人和救一万人，其实并无区别。

讲经结束后，有些菩萨先离开了，他们住的近，明天再来听第二场。

我发现所谓讲经，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玄妙莫测，比起入职培训来说，更像是一种例行沟通。主持人说完了，其他人也可以说说，大家互相讨论最近遇到的工作问题，气氛很轻松。

我对佛国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于是四处溜达。

水月菩萨即将离开，她也有事情要处理，毕竟每天对着观音发愿的人那么多，她必须给予回应。

走之前，她问我：“柳仙，你有需要实现的执念吗？”

大概就是在好奇我在讲经时的那三个问题了。

我不是能隐瞒的人：“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水月菩萨并没有扯着我絮絮叨叨一些什么“执念太过会伤害自己”的话，也没有劝我放下心中的愿望，更没有立刻打算将此事禀报给天庭，只是温和地说：“希望你可以实现心愿。”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会向观音发愿了。

如果我是个凡人，此刻也会下跪叩首，祈求她能庇佑孙悟空。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多多留言，我们来聊聊天嘛，谢谢啦

之后小晏肯定是会回到过去的~解决当年的事情

存稿快没了每天都在焦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