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壹·君不见
“他就是那第四个?”
彼时,大理寺卿的眉眼看不出愤怒或是激动,有的只是漠然,他朝总管招招手,等对方走过来便问道,语气带着捉摸不透的慵懒。
总管闻言抬起头看向那厢房内没甚动静的人影,狐疑地抬腿向厢房走近,正欲看个清楚,却叫身后人发出的声音一惊。
“何必扰人清梦?”
总管伸出欲捅破窗纸的手指一顿,然后不好意思地收回袖中,随即回到大理寺卿的身旁,摇了摇头,压低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自那盗贼光顾后,府上的占卜之物便不见了踪影。”
大理寺卿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也只是好脾气地弹了弹总管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莫非我偌大府邸,连占卜师都请不起?”
总管这才明白过来,连连弯腰赔罪,态度谦和却不卑微,看得出大理寺卿待人之道上佳温和:“大人说的是,小的明日便请那花家大公子来。”
大理寺卿略有所思地将书卷别在腰后,沉吟片刻,这才交代道:“不必了,待我明日亲自拜访骠骑将军。”
总管闻言便点点头,应声而去。
“…这会又会是谁呢?”大理寺卿别开目光,丹凤眼映着在白雾茫茫之中若隐若现梨花。
片段贰·望相知
容明檀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笑容,可此刻这抹笑竟出现在“一笑难求”的花想容脸上,这不禁叫容明檀怀疑起自己的推测。
花想容,加冠之日,夜里梦见有一看不清面容之人对着他呢喃,醒后只隐约能记得那种莫名的感觉,像是温柔低语,可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那身清冷淡漠的气息。
京城花家,祖上三辈皆出能人,能算前程断生死预知凶吉,至花想容一辈,唯有花家大公子幸有命格承祖业,人称“知灵”。
次日花想容与兄长提及此事,当说出那句“前尘尽忘”之时,兄长面色凝重,告诫后者当忘则忘,切莫强记。
可随着一次武林之游,无意与武林盟主谈及此事,借酒消愁之际两人惊觉对方也曾有过相同奇遇。
于是二人同行,潜入花家占卜重地,按照古籍一番占卜问灵后,花想容终于得知自己并非没有合适占卜的命格。相反,整个花家当代青年弟子之中,最为合适的人选便是自己——只可惜,由当日占卜卦象看来,自己因前世未结之业,家主恐其深陷前世,便选大公子为最终继承者。
占卜之中,花想容意外获得附灵指点,画出梦中人的面容。意千重便以合作为由,另吩咐画师临摹一幅,权作将来辨人之用。
可意千重为寻画中人,竟广泛使人识画,故此大理寺卿手下得一临摹本,由此大理寺卿知晓武林盟主寻人之事。
日日摩挲画纸,大理寺卿竟也因画师临摹技法高超而窥得花想容梦中仙人一点,更因此而神往,断定世间泥泞不堪,断然不会有此良人。
心事积久成病,竟再也看不上画外人。
当此寻人之事广为人知,朝堂之上众多权臣为勾结武林,竟争相搜寻。
片段叁·梦中仙
自丞相寻来易容者开始,到如今深夜来客为止,期间胆敢面见大理寺卿者,四人而已,前三者已因被发觉而锒铛入狱。
虽然花想容认定翛念便是梦中人,可因经年等待每每落空,这叫大理寺卿认定翛念并非梦里人。
“画中人也好,梦中仙也罢,总归不与我等在同一世上。”容明檀丹凤眼一挑,吩咐下人看好这第四个胆敢扮作画中人前来的夜行客。
久梦成痴,翛念无疑是四人中最为完美最为接近梦中仙的人。
大理寺卿眼睁睁看着花想容深陷其中,他轻嘲似折下一枝开败的梨花,似乎只有他是清醒的。
翛念到底哪里不像,叫容明檀始终不愿将翛念交还?
说到底,可能就是翛念实在太像了,像得几乎一模一样,像到获得从一袋鱼目中轻易取那枚大小完全一样的珍珠,像得可以说就是花想容等待了六年的梦中仙……
可越是这样,容明檀便越发不相信,他不能接受同样等了几乎六年的自己什么也没有——连念想都叫花想容打碎,只留他一个窃梦的小偷,孤零零地永远沉醉在那个为别人编织的梦里,永远不可能等到属于他自己的梦中仙。
所以当容明檀第一次见到翛念时,痴迷于寻求画中人的他就知道,这是上天的怜悯,叫他先花想容一步找到翛念。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翛念的目标很明确,他确确实实只是为了花想容而来,目的单纯得叫容明檀插手不得。
于是容明檀松手,叫翛念随花想容一同去了东夷之地,原以为花想容会如预测般,只有四成把握回来——到那时,花想容定不忍叫翛念陪同,而容明檀自己,则可以轻松得到失去目标的梦中仙。
可怎么也没想到,翛念到底还是出了手。那日大巫祝合眼,遥遥望向变幻的星阵,他便知道,翛念,就是那么多人等了六年的梦中仙,画中人。
片段肆·痴怨生
容明檀看见花想容回来了,带着翛念,平安无事。
从那时他便在等,等武林盟主发难。
意外之喜,当翛念在前往武林的马车上无故重伤,从那时起,容明檀便告诉自己——若是终究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得到。
可他终究没能摆脱本心,他趁着夜色到了明灵寺,取最好的绸带,研最好的墨,挂到最高处。
他都想好了,神明答应他,会将翛念留下的。
只要翛念当着花想容的面死过一次,那么,从今往后,世上就再无为花想容而来的梦中仙,只有自己的画中人。
可惜,当太子干预,大理寺卿再度下手促成翛念于病痛之中消逝。皇帝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他取出的锦袋之中,那一个字,就是让皇帝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迟迟没有明说的——“赦”。
好一个“赦”!
那般有恃无恐的不再是无伤之时武力不在自己之下的翛念,而是仗着翛念受伤之际痛下杀手的大理寺卿容明檀!
不知道应不应该夸他是早有所料,看清自己的狼子野心。他分明已料定自己会杀了他,可还是与自己同行一路,直到最后自己想收手,连百灵都嗅出自己按耐不住的杀意,可翛念仍是那般八风不动地坐着——这点叫容明檀看不懂了。
这个连武林两任盟主都在意的人,竟是像只不懂垂死挣扎的驯鹿,轻而易举地在他手里断送了呼吸。
为什么?
是厌倦了吗?
——可翛念的眼眸分明温柔,似乎能包容世间一切的污浊,这样的人,怎么会自寻死路呢?
容明檀弯弯眉眼,笑得乖巧无害,他打开书架上的锦盒——里边空空如也,连曾经出现裂缝的扇骨也不曾留下痕迹。
连扇也一块带走了吗?
那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带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