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消防车把冰淇淋厂的火焰熄灭,里面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人们能看到的只有满地狼藉。焦状的燃烧物,氧化的钢架,被烟熏黑的墙体,仿佛散落着天地的叹息。先是被烧成灰烬,接着再被水枪喷射,最终混迹于大地尘土。
地面上先前燃烧的火焰熄灭,好几个水洼积在那里,反射着太阳的光线,形成了小型的彩虹。呼吸一口,空气里都是水汽蒸腾的凉意。冷库里的尸体被救援队搬运了出来,在地面上一一地摆放好,等待着被收殓。长长的黄色警戒带在周围围起。
几个警察过来查案,安排着事项。他们穿着蓝色小马甲,搭着修身的白衬衫,配上警视厅的各种帽徽和佩戴的设备。有几个头发没剪整齐,显得有些邋遢。
“最近的失踪者大概都在这里了吧?”
“失踪人数总共十四个,家属都已经来收殓过。”
“呼。这些案子总算了结了——多出来的那些是还没有上报吗?”
“那些尸体无法识别身份,头发和皮肤基本都被烧没了,DNA难以获取,已经叫法医来鉴别……”
降谷零已经被送上救护车。长泽夏则是被作为目击证人留了下来。
他靠在树干上,默默地听着警察的谈话。
“你需要借电话吗,先和家人报个平安怎么样?要不要也去一趟医院?”
长泽夏回过头看,是刚才对他问话的警察。他记得这个人戴着单眼罩,在证件上的名字是‘黑田兵卫’。
“刚才打过,他们已经快到了。”
他失踪了一整夜,自然是要先向家里打电话的。
另外一个警察拿着记录的小本子走过来,询问长泽夏是否受伤,见他摇头,这才表明意图:“既然没事的话,方便到警局做个笔录吗?”
“嗯,没事。随时可以。”长泽夏微笑点头。
路过警车时,他却突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朝他看过来,回头一看,果然是健和弥生。
但是后座还有一个身体软软垂着,身上的白裙子已经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见他看过来,健眼神幽暗,隔着车玻璃朝他做口型,末了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脸上是浓浓的恶意。
那句话是——
你会因为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长泽夏神色毫无波澜,没有理会他,径直转身走了。
*
警局里,失踪者亲属过来带回尸体,捧着逝者的脸,嚎啕大哭,哭声里充斥着悲哀。
就在长泽夏站在警戒线旁边的时候,一双带着厚重茧子的大手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按了按。
黑田兵卫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一边劝阻道。
“小孩子不能看这些东西,晚上回家会做噩梦的。”
那是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每一块血肉都已经枯竭,丧失了一切生机。昭示着留在那里的人所遭受的厄运。
“当时追上去的时候,你不害怕吗?”黑田病危兵卫看着长泽夏平淡的表情,有些疑惑,“是因为失踪者里有你的朋友?”
他看见长泽夏摇了摇头。
“当时的情况一定很危急吧?”似乎是因为他的正义而起了好感,黑田兵卫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厂房真的是十分隐秘,要不是火焰,我们根本发现不了这里。”
“很多家属来派出所连着跑了好几天,这个失踪案虽然协警也管,但实际还是会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感谢你的功劳,我们才能找到失踪者。”
“不过下次这种事情不要自己追上去了。那样很不安全。”
他说的很情真意切,但是长泽夏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这是游戏,世界都是数据,他很难有很真实的体验。
至于到底为什么追上去,恐怕只有躺在那里的那个尸体知道了。
“感谢你让他们重见天日。”
笔录结束时,问话的警察对着长泽夏郑重地说道。
*
“对于失踪案变成谋杀案,大多数群众感到荒谬、苦恼与愤怒。对于这次少年犯案,专家提出,孩子的天真无知在某种意义上是否是极恶......”
新闻引起的人们的反应不一。或愤怒或悲哀,既有凶手落网的喜悦,也有对死者家属的同情。
学校的音乐社团还为这场凶杀案谱写了曲谱,很让人共情,许多学生聆听的时候都泪如雨下。
“现在的小孩未免太恐怖了......”
“竟然会有人同情凶手?简直就是畜生!”
对那些言论,长泽夏丝毫没有表达观点的冲动。
作为目击证人之一的他不理会任何采访。包括学校同学好奇,七嘴八舌地要和他说些什么。他都以精神创伤的理由拒绝了。
然而过了一天,放学结束后回家时他差点无从下脚。
“门口堆着的是什么?”长泽夏惊讶地看着门口堆得满地的包裹,“是快递吗?”
“是给你的礼物,还有鲜花。”齐木空助无语,一边摆弄小机器人一边回应道,“是那些受害者的家属送来的,说是为了感谢你。你早上上课,妈妈就先帮你代收了。”
“夏现在成为大名人了——新闻上还给你取了一个外号,叫做‘2000年一遇的光の守护者’。”
齐木国春把电视台播报的新闻重播给他看。
“近日,万众瞩目的儿童失踪案已经水落石出,万分感谢我们的少年英雄......”
尽管对这个称号有些无语,但看在齐木国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长泽夏好心地没有吐槽。
“爸爸真为你自豪。”
长泽夏打开门的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只见齐木国春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一边看电视,一边乐呵呵地说道。那句话像是随口说的又像是真心夸赞。
“......“
“嗯。”
之后齐木家的门口也有来人,不过大多是都是默默放下礼物就走了,那些感谢的话语都是无声的。
其中最让长泽夏印象深刻的是五月的母亲。
“感谢你......感谢你......”
她说这话时喉咙发干,浑身颤抖。似乎什么都不愿想。
她双手捂着脸蹲了下去。一直挺立的脊背缓缓弯下,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出。
她的世界仿佛黑白的琴键,在激昂过后垂暮,落下悲凉的声响。女儿的死实在沉重,几乎压碎了她一整颗心脏。
就连齐木空助也停下了玩魔方的动作,静静地看向他们的方向。
长泽夏没有安慰,选择了沉默。
她回去后,一阵敲门声响起。
长泽夏开门时经过厨房,“是有客人来吗?”
齐木久留美正在做饭,闻声摇摇头。
“你找谁?”
“不好意思,我妈已经买了很多推销商品了,家里已经堆不下了。”
“你是那个新闻上的少年英雄?”
“既然你是英雄,不妨施舍给我一点钱吧?”
“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算命。”
“你本来拥有一切,现在却失去一切。”
“即便你抓住了幸福,你也不会感觉到它。”
那年迈的声音,此刻长泽夏听来,显得异常诡异。长泽夏原本想关门,听到这里,不由得回视这人的眼睛。
老人凝视他的眼底透着一股怜悯。
刚要回过头回到家里,却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那声音类似于心率脉冲,频率紧迫而急切。刺激着听觉神经,让人无法忽视。
一个女人被用担架抬了出来,脖子上的勒痕已经变成紫色。先前鲜活的面容仿佛冻结。
是五月的母亲。她自杀了。
没等长泽夏拦住,齐木空助已经从他的身边挤出去,也看到了这一惨状。
“早知道刚才多劝劝她。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齐木空助显得有些沮丧,他年纪小,却头一回体会到了后悔的情绪。
“这哪里是悲剧。”长泽夏喃喃道,声音轻飘飘的,
齐木空助听他这么说,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这明明是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