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修眉头猛地一缩,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情绪不太像是高兴。
付晗生无奈摇头,解释道:“那个无辜受难的齐仙门弟子,是他。”
话音刚落,楚然修眉宇微微舒展,但放在叶停声身上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气氛凝滞时,李真言的视线在付晗生和叶停声中间来回转了几圈,无措间他蹲下身子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幂篱。一开始李真言想递还给叶停声,转而意识到此刻自己手上全是血,已经蹭到了上面。所以最后只能一言不发的把幂篱抱到怀里,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付晗生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仿佛是个破冰信号,叶停声他们走近行礼,蒋愈站于首位规规矩矩道:“楚宗主、付师伯、素师伯。”
三个长辈点头便算回应,叶停声手臂上的伤口不知深浅,此刻还一直在流血。弟子在门派内受伤本就不是小事,叶停声又用那张脸伤在了楚然修他们面前,是以三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付晗生看了一眼叶停声的伤口,拧眉吩咐道:“真言,快带迟意回去处理伤口。”
李真言低头称了句“是”,带着叶停声匆匆离去。
目视二人离开,傀儡门门主素惊骄看向留下的蒋愈,问:“怎么回事?”
蒋愈将方才之事一字一句详细复述了一遍。
楚然修默不做声,垂下眼帘看着手中长剑,伸出两指在潋晴薄而锋利的剑刃上轻轻擦过。半晌后他才向蒋愈递出手,轻声道:“归鞘吧。”
蒋愈弯腰奉上双手捧过潋晴,行礼后带着长剑转身回了藏锋阁。
看着蒋愈离开的背影,楚然修道:“除刚开始的十几年外,潋晴已经许久没有起意了。”
付晗生猜测道:“方才迟意在,是不是……”
话至一半,素惊骄摇头打断道:“或许潋晴不是为死者哀,而是在为生者悲。”
楚然修侧首:“生者?”
一片沉默后,付晗生长叹一声,眉眼中忧色更浓,他回答道:“北境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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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停声被李真言带回住处后立刻开口处理手臂上的伤,伤口很深,光是止血就费了两人好一番功夫。
月白色外袍的宽大袖口被拉至肩膀处,露出了狰狞的划伤。李真言毕竟还是齐仙门弟子,于医道上并无建树,哪怕动作再怎么小心仔细,伤口上药粉撒得还是七零八落,就连绷带也缠得乱七八糟。
李真言弄到最后整个人都开始泄气,放弃道:“要不师兄你还是去茗芮门找其他师兄弟们看看吧。”
叶停声把衣袖放下,拿过一张干净的手帕开始仔细擦拭手掌上干涸的血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摇头拒绝道:“算了。”
李真言无法,绞尽脑汁又把之前受伤时茗芮门师兄对他的嘱托向着叶停声事无巨细全部复述了一遍,直到后来天色渐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真言走后叶停声重新躺回到床上休息,药粉愈伤效果不错,止疼却不太行。叶停声闭上眼睛也无法安然入睡,伤处疼得厉害,额间不知何时又冒出了一层薄汗。
良久后叶停声放弃挣扎般睁开眼睛,起身下床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杯温茶。
房门在这时被人敲响。
叶停声以为是李真言,打开门后却发现来人是位女子。
眼前女子一身青衣,头戴木簪,肩上还提着一只药箱。她的目光刚和叶停声撞上,整个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愣愣,之后勉强回神移开了视线,开口:“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
对方未表明身份,但叶停声却从她模糊的态度中察觉到什么,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了进来,含笑道:“多谢。”
女子摇了摇头,进屋后把药箱放到桌上,转过身开口:“先让我看看伤口。”
叶停声在桌边木凳上坐下,撩起衣袖露出了乱成一团洇出血迹的绷带。
青衣女子:“……”
女子的眉头几乎锁成了一个结,用关怀的语气责备道:“怎么弄成这样?”
叶停声笑笑,垂眸小声开口:“我没事的。”
——“师姐我没事的。”
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之景重叠,青衣女子的眼眶毫无预计的红了。
叶停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声。
不用与李真言的手法做对比,叶停声也能看出青衣女子医术精湛。她熟练地拆下绷带,替叶停声换上自己带来的药膏,包裹好伤口后把一瓶丹药递到了对方掌中,细心嘱咐道:“一日一次,伤口不能碰水。明日酉时末来茗芮门找我换药,不能忘了。”
叶停声客气道:“我记住了,多谢宋师叔。”
茗芮门门主宋兰芷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收拾好药箱,对着叶停声道:“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叶停声跟着对方的动作起身:“我送送师叔。”
屋外天色已大暗,月明星稀,耳畔是微风穿林声。叶停声随着宋兰芷朝外走,两人行出一段距离后宋兰芷抬手叫停他:“留步吧,你伤口未愈不宜吹风,送到这里便好。”说完转身,宋兰芷看到了不远处一颗树下站着的白衣男子。
宋兰芷缓步走近,垂下眸子叫道:“楼师兄。”
楼萧阑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看着叶停声,叶停声见状行了一个弟子大礼,低头称呼道:“楼掌门。”
明明月色下,叶停声一身蓝衣,一颦一笑全是故人模样。
楼萧阑对着身边的宋兰芷道:“我们走吧。”
宋兰芷一言不发地点头。
等那两道背影在自己面前彻底消失后,叶停声又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这才转身回屋。
付晗生、楚然修、素惊骄、宋兰芷、楼萧阑……
当初避讳着遇见,但阴差阳错下还是免不了碰面。
叶停声步调缓慢,心中感慨,一抬头便望见了深邃夜空中挂着的圆月。
叶停声独自站在院中看了会儿月亮,最后释然一笑,心中默想道美景怡人,此时此刻,也不知是何人在与他共赏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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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北境今夜无月。
贺云君端着药碗走过重紫宫的一条条长廊,最后放低脚步声轻悄悄地踏入了生云殿。
殿内空中弥漫着药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床上的祁星逢身着白色寝衣,披散着长发,正沉沉昏迷着。
他之前急于勘破大乘,渡雷劫时几乎丢了半条命。后来又为了挂月州之事与白墨流对上,神思恍惚间被其重伤。几日前当贺云君把祁星逢带回北境的时候,他连呼吸都已经变得很微弱了。
祁星逢的心结原本就深,加之重伤致使神魂不稳,近来一直都在昏迷,少有的清醒时刻也记忆混乱。贺云君把药碗放在案边,走近祁星逢轻轻叫醒了他。
祁星逢缓缓睁眼,看到贺云君时先是愣了愣,随后被贺云君扶着撑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尊还没来吗?”
贺云君:“……”
贺云君勉强一笑,答:“怀璞君未至。”
祁星逢松了口气,接过贺云君递来的药全部喝下后,朝着对方商量道:“我受伤一事,不要告诉师尊。”
贺云君安慰:“你放心,我不说。”
听到这句承诺,祁星逢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落了下来。只是简单喝了碗药,他的精神很快倦怠下来,再次躺下后又沉睡过去。
贺云君替祁星逢掖好被子,在旁边一张矮小的桌案边坐下。她一边安静的守着祁星逢,一边掏出帕子开始仔细擦拭自己的乌金鞭。擦完鞭子后,她又开始擦鞭子上的玉质铃铛。
一遍,一遍,又一遍。
铃铛上无尘,明明已经被擦拭的充满了光泽,可贺云君仍不厌其烦的动作着。小半个时辰后,躺在床榻上的祁星逢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思绪混乱,不知今夕几何。祁星逢在睡梦中掀开眼帘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贺云君身着黑衣的背影。
师尊尚在时,她从来没有穿过黑色。
她第一次穿黑衣是什么时候呢……
祁星逢轻声开口道:“伯元。”
原本察觉到动静的贺云君刚一侧身,听到这句叫唤后猛地顿住了身形。
祁星逢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开口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改做什么好呢……让我想想……”
“‘花之晨,雪之夕’,就叫雪夕如何?”
“不,不好”祁星逢自顾自否认“雪字恐怕会冒犯到你师尊,我再想想。”
“……赴义协渡水泽难,慷慨当称云中君。”
“取云君二字,你喜欢吗?”
“……”
“伯元,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