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昨日的商量，叶停声三人只在悬陀城暂居了一日，之后便悠然地前往了花菲城。

悬陀城小，花菲城则不然。距离更岁还有一月，花菲城内灯火辉煌，尽显庆贺之意。哪怕现在身处寒冬时节，城内仍旧点缀了盛态百花，长街上悬挂的红灯笼在白日也没有取下，各处人声鼎沸，一副盛世人间模样。

叶停声牵着祁星逢踏入主街，突然间感受到什么，眉宇微蹙，下意识攥紧了祁星逢的手。

祁星逢抬头不解道：“师尊？”

叶停声安慰：“没事，人太多了，星逢你一定要跟紧我。”

祁星逢点头。

忘念的脸色比叶停声的更严峻些，目光中隐隐有担心流露。

叶停声向忘念使了个安心的眼神，就近叫住一位步履匆匆的年轻人，客气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青年依言停下脚步。

叶停声温声道：“我们是异乡人，初到花菲城，见城内悬灯结彩，似是在喜迎佳节，不知近来可是有什么好日子？”

叶停声品貌非凡、气度绝尘，走在街上仿佛踏凡之仙，对方看着叶停声下意识恭敬了语气，笑着解释道：“公子你有所不知，今夜城内有花菲宴。大家急匆匆的是想早点去寻芳楼品宴赏花，抢个好位子看新一年的‘花神娘娘’。”

叶停声：“花菲宴？花神娘娘？”

“正是，”青年接着道“花菲城以鼓乐弦音著名，歌伎乐伎众多。每年花菲宴上，都会有一位才貌最上乘的姑娘在百花盛开中登寻芳楼高台表演，这位姑娘也就被我们称为‘花神娘娘’。”

叶停声了然：“姹紫嫣红中拉歌舞乐，确实风流。”

青年又道：“不过今年的花菲宴不知为何推迟了两月，就连这长街上的红灯笼都已经换了三批，也不知道今晚的宴会还能不能如期举行。”

一来二去之下终于问到了重点，叶停声道：“哦？难道之前有临时取消的先例吗？”

青年点头：“确实有。”

“这倒是奇怪，”叶停声道“不知公子可知道原因。”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惭愧。”

叶停声不再多问：“原来如此，多谢公子解答。”

青年礼貌告别叶停声，继续急匆匆地向寻芳楼的方向赶去。

祁星逢仰面望向叶停声：“师尊要去看一看吗？”

叶停声没有否认，温柔地摸了摸祁星逢的头顶。

下一刻，用灵力书写的文字漂浮在了叶停声眼前：蹊跷颇多。

“确实如此，”叶停声赞同道“看城内众人不带惊慌，四处又无其他修士探查寻访，想来近日并没有出现什么骇人的人命惨案。但魔气浓郁至此如蛛网裹挟，要说只是有魔修在此修炼，那可太勉强了。”

忘念又道：两月之期。

叶停声思考片刻，开口：“两月前我还在天华山派闭关，忘念你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忘念摇了摇头。

叶停声：“没有？”

忘念颔首。

叶停声：“奇怪之处如此之多，明目张胆更觉不妥，像是有人挖好陷阱在等君入瓮。”

忘念面色严峻。

叶停声弯腰把祁星逢抱了起来，替他带好帽兜遮住寒风，开口道：“我们去寻芳楼看看吧。”

……

三人到寻芳楼时，一楼大厅内已聚满了芳菲城的百姓，几人无奈之下只能去了二楼看台，找了个稍微清净一些的地方落坐。他们一行人中忘念是出家人，祁星逢又是个孩子，组合在一起与当下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再加上三人样貌气度不凡，哪怕祁星逢只有十岁也出挑得格外俊秀，一时之间引来了不少打量和议论。

忘念面无表情，抱着祁星逢的叶停声同样神色自然。寻芳楼内奉茶的侍女含羞带怯地款步而来，含水秋波频频投向叶停声。叶停声毫无回应，挑起一块糕点递到了祁星逢嘴边：“先吃点东西。”

祁星逢就着叶停声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糕点。

侍女轻咬下唇不情不愿地离开。她刚走出一段距离，其他奉茶姑娘立刻聚到一起，七嘴八舌笑吟吟地讨论道：“如何，那位公子和你说话了吗？”

“什么公子？那般神仙姿态，想必一定是位名门大派的修仙大能！”

“才不是呢，锦缎华服出手阔绰又不沾俗物，他肯定是世家贵府里出来的公子哥！”

“对对对，他都没有佩剑，你见过那个修仙之人不佩剑的？”

“哎呀，说这个做什么！绿萝你和他说上话没，问出名字了吗？”

绿萝懊恼地跺了跺脚：“哪里能说得上话，人家光顾着照顾儿子去了！”

耳聪目明的叶停声动作一顿：“……”

那边的气氛在绿萝的话说出口后瞬间闹开：“啊？那是他儿子？？？”

“不可能吧，我瞧着他才弱冠模样，哪里能生出那么大的儿子？”

“虽说大人颜如冠玉，孩子伶俐俊秀，但他们俩长得也不像呀！”

“我倒觉得就是父子。诶，你看到他们俩身上的斗篷没有，布料样式一模一样呢。”

“那怎么不能是兄弟？”

“等等，快别说了，若娘她走过来了！”

议论声瞬间停止，原本围在一起的一群人状若鸟散。

叶停声抬眸望去，只见一身穿绛紫色衣裙的女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

她保养得极好，腰肢纤瘦身段优美，唯独眼角有几条浅浅的细纹。那女子明媚漂亮，举手投足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行动间全是成熟风韵。看到叶停声看向自己，若娘抬起手帕捂在唇边掩下笑意，弯腰行了一礼。

做完这个动作后她才想起来训人，就近逮住一个刚刚谈话的奉茶女轻声呵斥道：“你个小妮子不好好照顾客人，看男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之后要出了什么差错，我把你们的嘴巴都割下来！”语罢，抬起涂着鲜红蔻丹的玉葱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对方的耳朵。

叶停声看得眉头一皱。

奉茶女被掐了也不敢喊痛，红着眼眶慌慌张垂下脑袋，道了句“再也不敢”后便端着托盘逃开了。

若娘出了气，轻挥手上手帕，气定神闲地走下二楼。

叶停声暗叹一声。

越来越多人都聚集到了寻芳楼，天色渐暗，寻芳楼内却灯火通明。一楼大厅建立的高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寻芳楼各处还摆放着各色各样的鲜花。时辰刚至酉时，有侍女站到灯盏前齐齐吹灭了楼内所有的蜡烛。

人群瞬间安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叶停声牵过祁星逢把他拉向自己，戒备地看着四周，戴在手腕上的浮霜露出衣袖，在昏暗的夜色中散发出微弱银光。

空气中的花香味愈发浓郁，几乎到了醉人的地步。

一楼高台边上蜡烛亮起，点点烛火以燎原之势向外延伸，最后二楼看台也重新明亮了起来。高台四周有薄纱垂下，掩住了内里实况，同时与灯火一起响起的是优雅的竹丝管乐之声。

叶停声看了一眼桌边灯盏，发现灯罩上的花纹变了。一株兰花映在跳动的烛光前，配上旁边的几行小诗，风雅顿现。

琵琶声在乐声中逐渐突显。

忘念转动佛珠的手一顿，将目光移向了一楼。

薄纱掩映下有窈窕人影从高处飘下，落到了舞台中央。绰约身形将露不露，犹如隔雾看花，只能隐约瞧见少女灵动的舞姿。如此留白如隔靴搔痒，直看得底下看客愈发难耐。

鼓点，烛光，琵琶音。

薄纱，花香，美人影。

人群逐渐骚动起来。

恰在此时，原本挂在舞台四周的薄纱终于垂落下来。

“花神娘娘”一身朱红显露在众人面前。

她手里还抱着琵琶，边弹边舞游刃有余。舞台上出现了另外四位姑娘，围在“花神娘娘”周围伴舞。她们皆是沉鱼落雁之貌，“花神娘娘”立于她们之中却半点不落下乘。头上珠钗伶仃作响，眼尾一抹朱砂红。她的五官艳丽，逼人的美貌好似利刃，顷刻间就能夺人性命。

忘念从座位上起身，遥遥望去。

“花神娘娘”的视线正巧与他对上。

少女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逗留太久，嫣然一笑后便移开了。

而立在高台边的若娘脸色骤然一白。

其他人无知无觉，气氛热闹间，原本掉落在高台四侧的薄纱飘起，飞向二楼，缠到了看台的栏杆上。

四个伴舞踏纱而上，飞舞间花瓣四落，人群更加激动起来。

说巧不巧，正好有一片薄纱缠到了忘念面前，美貌女子悠然而至，离他不过几步远。

女子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朱红胭脂也掩盖不了皮囊下的死气沉沉。

叶停声护住身后的祁星逢，浮霜从手腕间解出挡在三人面前，爆发出了强悍的灵光。

少女躯壳在众人面前轰然炸开，鲜血如雨倾泄而下。

血腥味弥漫在鼻尖，无数尖叫声响起。

那躯壳虽然炸了，但皮囊却未损毁，空荡荡的人皮仿佛还有自主意识一般，继续缠斗上来。

忘念对付起这种东西来不在话下，所以叶停声也不怎么担心。他牵着祁星逢飞下二楼，拉过早已呆若木鸡的若娘吩咐道：“带着其他人出去。”

若娘终于回神，引着其他人慌不择路地逃离了寻芳楼。

与此同时浮霜缠住了另外三具人皮，把她们缚到一起找了个空地丢了下来。

忘念那边早已解决，“花神娘娘”站在高台上手足无措花容失色，这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一具人皮尸，面无表情着朝她攻了过去。

忘念见状飞身而至，揽过“花神娘娘”的腰肢带着她堪堪躲过攻击，手上结掌攻了过去。

少女柔软的躯体倚在忘念怀里，发顶擦过忘念鼻尖，在满是血腥味的环境里留下了一抹花香。

忘念立刻松开怀中人。

对方却是一副怕极了的样子，手往前探再次紧紧攥住了忘念的僧袍。

又有几具人皮尸从角落里钻了出来，这种东西战力不高，叶停声很快就解决了。浮霜在空气中四处抓人，缠住二楼最后一个人皮尸后将她拉了下来，与此同时还带来了另外的人影。

对方手上的乌金鞭还缠在人皮尸的腰间，想必是战到一半被叶停声打断，一起带了过来。

坠在乌金鞭鞭尾的玉质铃铛发出了一声轻响，少女脊背落地，小小地痛呼了一声。

“伯元？”叶停声循声望去，惊讶道“不是让你快点回师门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