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祁星逢之后,叶停声和楚然修重新来到了外间。顾忌着室内休息的祁星逢,楚然修总算放低了自己说话的音量,他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询问:“辛连庄的祸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天下谁人不识君》一共也才写了十万字,关于怀璞君其人的描写更是寥寥,根本没有提到过他是怎么收祁星逢为徒这样的小事。
叶停声替楚然修倒了杯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应付道:“星逢出生时我送了他一枚长命锁,锁上有护身法咒。今日咒破,我匆忙赶去辛连庄这才撞上了这件事。”
楚然修没有怀疑,又问:“为何不继续追责灵云宗?”
叶停声不答反问:“我离开长天殿之后,师兄可有派人去辛连庄探查?”
楚然修:“自然。”
叶停声:“情况如何?”
楚然修停顿片刻,回答:“青焰焚尽,尸骨无存。”
叶停声道:“我到辛连庄时,这火已经烧起来了。所以才说没有物证,只有人证。”
“祁星逢呢?”
“你知道的,他不便出面。”叶停声直视向楚然修“今日我虽然当众取了莫苣性命,但等星逢长大,灭门之仇还需他亲手了结。”
楚然修拧眉道:“辛连庄沉寂多年,灵云宗为何突然发难?难道是为了魔骨?”
叶停声轻笑:“魔骨能助长修为一事本就是无稽之谈,况且他们能拿到谁的魔骨?南衣早就没有魔骨了。”
突然从叶停声的口中听到“南衣”的名字,楚然修的心沉了沉,问:“你见到她了?”
叶停声摇了摇头:“没有。”
楚然修:“……她还在吗?”
叶停声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但我找到星逢的时候,他身边没有旁人。”
楚然修明白了什么,满脸怅然:“衡明不在后,她死志明显,只是可怜了……”他没有把话说下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面的床榻。
叶停声又道:“星逢被我找到时,手里正抱着‘无殊’。”
楚然修:“你的意思是……灵云宗所为是为了无殊剑?”
叶停声点了点头。
楚然修又问:“现在无殊剑在哪儿?”
叶停声答:“在我手上。”
楚然修:“也好,你既有意收祁星逢为徒,那么无殊剑由你保管再合适不过。”
叶停声:“北境与正道积怨已久,隔阂难消。星逢身份特殊,不便公开收入天华山派门下。因为我的伤和苍术封印一事,已经让旁人有了微词,现在绝对不能再让师兄师姐替我为难了。”
楚然修蹙眉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叶停声笑笑。
楚然修瞪了他一眼,又问:“今后什么打算?”
叶停声:“去蒹山吧,那里四季如春、灵力充沛,倒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楚然修不赞同道:“蒹山离天华山派太远了。”
叶停声:“但是与归一剑宗相近。”
楚然修瞥了叶停声一眼,退步道:“也好。”
叶停声笑着揭过这一话题,询问:“你和我师兄计划何时去望月谷加固妖尊封印?”
楚然修:“事态紧急,明日动身。”
叶停声关怀道:“当年封印苍术时济尘大师未登大乘,如今我有伤在身桑愉阁主又闭关不出,望月谷妖兽横行,你们此行多加小心。”
“放心,”楚然修“你只要照顾好……”
楚然修的话说到一半,里间突然传来了祁星逢痛苦的呻|吟以及物体落地的声音。
叶停声脸色一变,匆忙起身往屏风后面走。
此时的祁星逢身上裹着被子倒在地上,挣扎间手上被细心处理好的伤口复又裂开,再次染红了白色的绷带。他如今的双目是睁开的,神色却并不清醒。眉头紧蹙,浑身冷汗,牙齿咬着下唇,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叶停声小跑到祁星逢身边蹲下,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焦急道:“星逢?星逢?”
祁星逢充耳不闻,下意识侧首咬住了叶停声的手。
说巧不巧,这一口正好咬在了叶停声手腕上早已愈合的陈疤上。
修仙之人先炼体后炼魂,筋骨强劲很难被寻常刀刃所伤。但祁星逢眼下显然是痛极了,口下用力竟然硬生生咬破了叶停声的皮肉,霎时鲜血溢出。
叶停声一愣。
楚然修走近捏住祁星逢的下颌掰开他的下巴,把叶停声的手从祁星逢口中救了出来。叶停声用左手捂住右手手腕,嘱咐道:“别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楚然修掏出一方手帕强硬地塞进了祁星逢嘴里,走到对方身后双手抵上祁星逢的后背开始为他调息。
叶停声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静地守在两人身边。
一炷香后,原本闭目的楚然修突然睁开眼睛,拧眉转头看了叶停声一眼。
接收到楚然修的目光,叶停声猜出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楚然修这才收回了自己抵在祁星逢背后的双手。祁星逢又昏睡了过去,他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被叶停声眼疾手快地接住,揽到了怀里。
楚然修沉声道:“他的身体,你知道吗?”
叶停声重新把祁星逢放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后回答:“我知道。”
楚然修:“不是说南衣没有魔骨了吗?为什么祁星逢体内仍有魔气横行,他修魔了?”
叶停声苦笑:“怎么可能,南衣舍不得的。”
楚然修:“那是为什么?”
叶停声解释:“就算南衣没有魔骨了,但她也练过‘衍龙笈’。”
楚然修:“什么意思?”
楚然修入道以来习的都是正道功法,叶停声知道他不了解“衍龙笈”,耐心回复道:“自从五百年前魔尊南袭光创造出衍龙笈后,重紫宫一脉无人不习衍龙笈,你以为是为什么?”
楚然修答:“因为衍龙笈阴毒强劲,修炼此法可越阶杀人。”
叶停声:“此乃其一,其二是南袭光后人重紫宫一脉——不得不修。”
楚然修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叶停声道:“衍龙笈辅以妖兽修炼之法,换血洗髓,去人骨而炼魔骨。一旦魔修修炼了此法,那还算是人吗?生下来的骨肉至亲,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楚然修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震惊道:“荒唐……”
想当初叶停声为了突出祁星逢“于逆境中成长”“万难下坚守本心”的品质,光是想“衍龙笈”这个设定就费了他不少心思。
叶停声继续道:“星逢没修习过衍龙笈,体内没有魔骨,只有魔气。之前想必都是南衣帮他疏通经脉的,之后……”话至一般,叶停声犹豫了一下。
楚然修:“你打算如何?”
叶停声思索片刻,转向楚然修笑了一下:“之后可能要一直麻烦你了,然修。”
楚然修没拒绝,却道:“但我与南衣终究不同,我只能帮他梳理体内灵力。祁星逢体内的魔气如无骨之蛆,我无可奈何。”
“我知道,”叶停声叹了口气“只能先这样了。”
楚然修:“好,那你先出去,我再帮他调息。”
叶停声扭头不放心地看了卧在床上的祁星逢一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内间。
这次调息总共花了三个时辰,等楚然修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他的脸上也隐隐带了些疲意。
叶停声见状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问:“星逢他怎么样?”
楚然修简短道:“暂无大碍,已经昏睡过去了。”
叶停声接着道:“你呢?”
“我也没事。”楚然修回答,又道“我先离开一趟,要去望月谷了。”
叶停声不解:“不是明日动身吗?”
“楼掌门传信邀我在天华山派与他们会和,”楚然修解释了一句,抬手给客栈房间加了个阵法,对着叶停声嘱咐道“你先带着祁星逢在这里休息,等我加固好封印从望月谷回来之后再和你们一起去蒹山。”
叶停声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楚然修:“暂时不要擅自行动。”
叶停声答应道:“放心。”
等楚然修安排好一切离开之后,叶停声走回到屋内,在祁星逢的床边坐了下来。
楚然修说祁星逢昏睡了过去,但也仅仅只是“昏”而已,他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刚遭遇人生大变,满门全灭,又有魔气在经脉里毫无规律地冲击横行。祁星逢脸色惨白,哪怕闭着眼睛眉头仍旧蹙着,额头上的冷汗刚擦完又冒了出来。
他如今确实更像他母亲一些,小小年纪称不上俊朗,更多的是稚气清秀。祁星逢就这样躺在病榻上,小而柔弱,口中时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吟,让叶停声的心微微揪了起来。
他当初可以随心所欲的把一切悲惨设定往祁星逢身上堆砌,告诉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现在变成了局中人,叶停声除了心疼,难免又生出几分愧疚。
辛连庄灭门,怀璞君脱离天华山派,祁星逢失去母亲被收入怀璞君门下……
现今为止,叶停声经历的一切都还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原著的正常走向。
叶停声身为原作者,穿书后除了让自己活下来这个想法,原本没有其他改变剧情的意向,可看着被魔气折磨的祁星逢,他难得犹豫了起来。
在叶停声的设定里,祁星逢从未修魔,等他找到扼制魔气袭体的办法时,已经是二十岁的事情了。
这也就意味着年幼的祁星逢不但要抱着满门被杀的仇恨,还有忍受无规律的痛苦折磨,挨过接下来这十多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