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天华山派众人和楚然修的脸色俱是一变。
殿内修士齐齐把目光聚集到声音来处，紧接着便看到叶停声双手背负，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
和群仙会中仪表庄重的各人相比，叶停声现在的模样绝对称不上端庄。他今日没有束冠，一头漂亮的长发只用了一根簪子别起，在鬓边落了几缕碎发。叶停声平日多穿蓝衣，此刻蓝色的外袍上沾满了血迹，就连脸上也带着血痕，一抹殷色称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莫常归咬牙道：“怀璞仙君……”
叶停声走到大殿中央冷冷地觑了他一眼，随后把目光投向上方的楼萧阑，俯身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师兄。”
极奎门门主王述一脸惊诧，率先开口道：“停声，怎么了这是？”
茗芮门门主宋兰芷焦急地从座位上起身，看着叶停声衣服上的斑斑血迹拧眉道：“停声，你受伤了吗？”
叶停声对着宋兰芷一笑，淡淡摇头。
莫苣不甘心地看着莫常归，一边往他的方向爬去一边又喊了一声“宗主”。
“住嘴！”莫常归厉声打断。
叶停声见状抬脚踩住了莫苣的后背，出声道：“莫苣长老，先别动了。”
叶停声这一脚踩得不重，但在众人眼里却极其狂妄。莫苣修为不低，年龄又远在叶停声之上，莫常归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觉得是自己灵云宗的面子被叶停声踩在了脚底下，一时间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济尘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询问道：“怀璞君，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叶停声不答，他脚下微微用力，看向莫常归，问：“莫宗主，今日万宗齐聚天华山派，辛连庄一派却惨遭灭门，这事你认吗？”
听到“辛连庄”三字的楚然修瞳孔一缩，手下无意识用力，硬生生捏碎了自己掌中的茶盏。
长天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怀璞君为何如此气急失态，这辛连庄究竟是什么门派？”
“我也不知，未曾听说过。”
“灵云宗虽比不过天华山派和归一剑宗，但好歹也是一方大派，何至于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莫非是有私仇？”
“总不能是因为寻宝。”
“灭门，又是灭门，几年前山海楼不就……”
“嘘！快住嘴吧！”
“……”
济尘大师循着叶停声的话看向了莫常归。
莫常归却道：“怀璞君说的是何事？”
叶停声一笑：“那就是不认了。”说完，他低头看向脚底的莫苣：“既然如此，莫苣长老你认吗？”
莫苣：“我，我……”
叶停声不顾外界纷杂，耐心的等着莫苣回答。
莫苣支吾良久，最后梗着脖子道：“我也不认！”
叶停声：“好。”语罢，他松开了自己的脚。
莫常归见状一愣，殿内众人也被这一幕惊讶住了。
莫苣没料到叶停声这么好说话，忙不迭起身向灵云宗的方向跑去。还没等他跑到，所有人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银色长剑出鞘飞来，在下一秒直直地穿透了莫苣的胸口。
莫苣脚步一顿，转动眼珠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潋晴，随后笔直的倒在了莫常归面前。
血溅长天殿。
潋晴一出，天华山派众人都变了神色。
叶停声一向很能忍痛，他咽下口中腥甜，垂下肩膀用长长的衣袖遮住了自己发抖的手，尽力忽视着全身灵脉灼烧的剧痛，语气平稳道：“既然都不认，那么就让辛连庄的众人认认莫苣长老吧。”
莫常归怒道：“叶停声！！！”
叶停声挺直脊背，回头道：“莫宗主还有话说？”
西朝派掌门许正清插话道：“辛连庄灭门一事，怀璞君是如何得知的？”
叶停声不卑不亢：“是我亲眼所见。”
莫常归：“你一人亲眼所见？”
叶停声：“不错。”
莫常归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听到此处，诡画门门主袭离梦质问：“莫宗主这是何意？难道是疑心我师弟故意构陷吗？”
傀儡门门主素惊骄不屑接话：“可笑。”
莫常归不甘反驳：“一派灭门不是小事，眼下众门聚首，怀璞君若有意为辛连庄出头，召各门派联审不是难事。我灵云宗也不是什么藏污纳垢之所，自然愿意交出莫苣供诸位找出真相，若怀璞君能拿出人证物证，我绝不姑息。可如今事态不明，怀璞君却当众发作，动用私刑杀我门派长老，如此肆意妄为，我倒想问问楼掌门，这又是何意？”
场内气氛剑拔弩张，叶停声却道：“没有物证，我就是人证。”
济尘大师看不下去了：“怀璞君，难道偌大的一个门派，没有其他人幸存了吗？”
叶停声摇了摇头：“没有了。”
济尘大师叹了口气。
莫常归道：“我派是没有大乘修士，不敢与天姿骄纵的怀璞仙君叫板。你说我说得对吗，楼掌门？”
叶停声又笑了一下：“莫宗主这是不服？”
莫常归没有回话。
叶停声再次往前走了一步，道：“莫苣长老是我杀的，莫宗主若是想讨要说法，找我便可，不必诘难楼掌门。”
莫常归眉头一跳。
楼萧阑：“……”
楼萧阑：“停声，你方才叫我什么？”
洗岭雪也开口劝道：“怀璞君磊落众人皆知，不必为小事怄气。”
莫常归哼笑道：“小事？”
洞天门门主鹿之闻言当众砸了自己手里的酒杯。
莫常归不情不愿地噤声。
叶停声抬手召回潋晴剑，挥手抖落剑上血珠，随后掀开衣摆直直跪下，双手高举长剑低头道：“今日于此，由众仙首代为见证。叶停声自请脱离师门，从此无门无派，祸福存亡皆与天华山派无关。”
话至一半，宋兰芷慌然道：“师弟！”
叶停声停顿片刻，又把潋晴举高了些，道：“归还宝剑。”
长天殿内安静如哑。
直到叶停声举剑的手开始瑟瑟发抖，高位上座的楼萧阑看着跪地的叶停声，终于挥了挥衣袖。潋晴剑从叶停声的手中飞出，笔直地插入了殿内的石砖里。
叶停声见状长舒一口气，抬眸又看了楼萧阑一眼，对着他磕了一下头，声音微哑道：“拜别楼掌门。”
语罢，叶停声起身，不顾外人讨论，径自离开了长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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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仙门立于灵山福地，远离红尘，辛连庄自然也不例外。距离辛连庄最近的一处尘嚣，是一座名为悬陀的小城。
仙人不知凡俗苦，凡俗不为仙人累。
悬陀城百福客栈小二还在擦拭着桌椅时，店内又来了贵客。对方白衣如雪，箭袖束腕更添侠意。眉宇冷然自带傲意，腰间长剑携着流光。
小二把毛巾搭到了肩膀上，乐呵呵地迎了上去，招呼道：“客官好，您是吃饭还是住店？”
对方摇了摇头，只道：“找人。”
语罢，绕开小二直接上楼。
叶停声刚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房门就被人猝不及防地踢开了。
他迅速放下水杯把来人拉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劝对方“轻声一点”，一句质问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
楚然修的眉头拧到了一起，怒道：“你今日发的是什么疯？”
叶停声无奈：“我……”
楚然修打断道：“我今日离开长生一境时记得有人和我承诺过有鎏玉簪在，他不会用潋晴。”
叶停声自知理亏，主动道：“好吧，我的错。”
楚然修抓过叶停声的手腕，灌入温和的灵力开始替他梳理灵脉，道：“不过是一个灵云宗，不过是一个化神期的长老，你想怎么样出气不行？天华山派谁不会护着你？何至于为了这种事当众自请脱离师门，你这样多伤你师兄师姐的心你知道吗？”
叶停声用空着的手揉了揉太阳穴：“没办法，我有苦衷。”
楚然修冷哼一声。
两人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楚然修道：“辛连庄当真……”
叶停声收回了自己被楚然修攥着的手腕，带着他往客栈里间走，含笑道：“然修，你过来，我带你见个人。”
楚然修跟着叶停声走到床边，看到了昏迷的祁星逢。
祁星逢身上的衣服换过了一套，手上的伤也被精心处理过，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叶停声坐到床边替他掖好被子，抬手抚平了对方皱起的眉头，对着楚然修道：“你来看看他。”
楚然修沉默着走近。
叶停声柔声询问道：“你看他像谁？”
楚然修显然认出了床上的孩子是谁，安静片刻后回答：“……像他母亲。”
叶停声莞尔，却道：“我倒觉得他眉宇间有几分衡明的影子，说不定以后会更像他父亲。”
楚然修目光晦涩，道：“我以为你会心有芥蒂。”
叶停声又摸了摸祁星逢的脑袋，替他擦干净了额头上的汗：“不会。”
楚然修不语。
叶停声再次开口，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道：“然修，等星逢醒来之后，我让他唤你师伯，好不好？”
楚然修叹了口气，退步道：“你觉得好就好吧。”
叶停声含笑：“这样我就觉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