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斯年连轴飞了两个航班,回来发现谢盎然没有在家。
他啧了一声,早知道家里没人,就不在进门前仔仔细细的清理身上残留的烟味了,白忙活了。
谢盎然没有回家,余斯年也懒得开灯,脱去了外衫,就着落地窗倚靠着小憩,闪电划过已经暗下来的长空,他终是抬眼,看向外头的疾风骤雨,心里的那一点担心始终不能让已经疲惫不已的他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防盗门禁的响声,破开了屋内的沉寂、冷清,房门由外而内被打开。
显然谢盎然没有带伞,身上不免沾湿,带着潮湿的雨气。
他的头发都被雨水淋湿了,刘海成绺成绺的,把光洁的额头到秀气的眉眼都露了出来。
余思年眼睛眯开了一条缝隙,这一看就不由的看愣住了,当时少年不过十三岁,清秀稚嫩,正是如此才会被那些高年级的校霸们围堵在校外,偷偷的躲在小卖部给他打求救电话。
如今二十三岁的谢盎然,依旧保留着那份美感,只不过他的眉间多了冷逸气质,清清泠泠的一个人,好像不善与人交流,也难以靠近。
谢盎然顿了顿,伸手摁开了客厅里的灯,发现窗前的男人。
余斯年懒洋洋的斜坐着,制服领带被扯开丢弃在了一旁,而领口拉得很大,颇有些痞痞的模样。
他的目光逡巡,从谢盎然的一张脸缓缓往下扫视,目光移动到他手上的袋子上,便知道谢盎然大约给他带了吃食,于是打算一动不动等着谢盎然给他投喂。
等谢盎然从袋子里拿出东西来,余斯年猛然发现带回来的竟然是日料,他语气带着些撒娇,故意道:“你去吃日料了,怎么也不带上我,你忘了我以前可是经常带你下馆子的,小没良心。”
谢盎然别过脸,答道:“嗯,以前在居酒屋干过活,回去看了看,顺便给你带了晚饭。”
然而,余斯年的心思已经飘远,他心里想的是:
干过家教还在居酒屋打工?
这小孩怎么在什么地方都打过工?
是不是没他管着,就放飞自我了?
但他仔细一想,又坦然觉得谢盎然不会是那样的人,即使有些小孩脾性。
就比如,谢盎然今天去下的“馆子”,他认得那个包装袋上的商标,是上榆一家略微高档的日式居酒屋。
虽然土生土长在上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但余斯年基本没去过居酒屋,他不大爱吃日料,只是从少年时看得漫画中,找到了些许回忆,他记得像日式的这种居酒屋里面大多有雇佣“牛郎”的习俗......
他突然望向谢盎然已经敛了表情的脸。
谢盎然该不会是小小年纪,就去当牛郎去了吧?
于是,在谢盎然把头发擦干到把各类吃食放进微波炉里的时间里,余斯年陷入了疯狂的心理挣扎中,诸如:
显然是个很乖的孩子呀!
像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干的!
虽然打小人就聪明,但他只会通过正当的途径来获取自己的利益!
这不便宜的日料在他嘴里,好像滋味也就欠了些。
大约自他离开后,谢盎然吃了太多苦,才打了这么多份工吧!
能怪谁?
谁叫这个小兔崽子不听话,仔细算算,他每年给的飞行津贴不少,学费、住宿什么的也不用他自己负担,怎么会把钱花光到需要去打工的地步?
谢盎然有攒钱的习惯,他是知道的,即使他离开的时间挺久,但节省着用,应该不会太夸张。
不知道是气味迟缓,还是吃东西的人三心二意,油炸天妇罗的味道缓缓铺面而来,整间客厅一下子被食物味道强势占满。
余斯年飞完航班,并没有前往机场餐厅,多亏了谢盎然带回来的食物,让他抵御饥饿,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机长餐并不是很好吃,所以才给我带回来这么多好吃的?”
这样的余斯年格外的吊儿郎当,让谢盎然并不想回答。
有时候,也不是要事事有回应的。
然而并不想结束和谢盎然搭话的机会,在谢盎然拿完所有食物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袋子后,他发现谢盎然并没有给他买酒,有些悻悻然。
谢盎然用余光观察这余斯年的表情变化,那年他的眉眼还是英气昂扬的,如今却多了很多疲态,皱眉的时候眉间仅仅的拧成了若隐若现的“川”字。
岁月和灾难无情的欺压了曾经满怀理想壮志的青年。
在他苦难时,有余斯年出现,拉了他一把。
而在余斯年苦难时,没有人去拉他。
似乎是觉得食物好吃,谢盎然忍下心酸,看着余斯年又不自觉多拿了几个,因为吃到了合心意的食物而拉开了嘴角的弧度。
虽然他状似不满意,但依然对谢盎然说:“托你的福,吃到了这些好吃的,你不知道机长餐有时候真的很难吃!”
言语间余斯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开始嘀嘀咕咕道:“这东西毕竟是油炸物,热量太高了,吃一份这样的油炸物,我又得去健身房撸铁不知道多久了,玉子烧挺好吃的,最合适我的还是这一份大碗的拉面,又饱腹又不长脂肪。”
“可惜你没有给我带酒,居酒屋、居酒屋,酒才是一绝,你明明人都已经在那儿了,都没给我带一瓶回来。”
谢盎然当然知道余斯年纯粹是馋酒喝了,他可还没计较他背地里抽烟的事儿,还给他带酒,别想了。
他故意当着余思年的面说:“我在居酒屋喝过了好喝的柚子酒,本来是想要给你带回来的,但是呢,我一想到你的工作性质,就不适宜饮酒,所以作罢。”
余斯年哼哼了一句,“你的工作性质难道就可以喝了吗?”
话说回来,和关静邀约的这一顿日料,价格并不美丽,但划算,本来只是奔着深入了解余斯年病情去的,没想过会通过关静得知余斯年那么多不曾开口的往事。
余斯年敏锐的察觉到谢盎然的细微情绪变化。
“怎么了,说你没给我带酒回来就生气了?”
谢盎然长大之后,好像比小的时候心思重了很多,是不是因为遇到了那些不好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心疼他父母皆在那场灾难中丧生,余斯年总是倾尽所能的对谢盎然好,好吃的、好用的,就像他爸爸从小对他的爱护一样,而失去了余斯年的谢盎然,似乎又开始经受苦难。
他看着静静等待他吃完,然后主动收拾的谢盎然。
两个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余思年沉浸在谢盎然之前小时候在他离开之后遇到的那些磨难,而谢盎然则想着余斯年家庭的巨变,体会着母亲离世给他带来的创伤。
最终,两个人双双心有灵犀一般的认同,对方发生的变化是符合常理的。
夜半,隔着一堵单薄的墙壁,相邻的房间里,有着两个怎么都睡不着的人。
余斯年连轴转了两个航班,依然被纷杂的情绪占据大脑。
想着谢盎然吃过的那些苦头,他甚至想到若是他没有离开向然,好好看着他长大,用他的飞行津贴,抚养他读到大学,那样的向然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就会有着他原本该有的开朗。
这是余斯年不可挽回的遗憾。
他答应过要陪谢盎然直到成年,但是他却食言了。
再次见到谢盎然,他什么都没提及。
可笑,他能说什么呢?
难道痛骂他一顿吗?
他不会那样做。
是他做得不周了,就算失去亲人,他也应当先妥善安置好谢盎然的,不是突然的一走了之,连短信交代都没有。
至少应该给谢盎然银行卡里面打上他那个时候全部积蓄,至少保证他顺利进入大学。
余斯年不告而别的时候,谢盎然高二,学业压力日渐繁重,用着那些积攒的余钱,后来的日子过得非常的拮据,直到成年后出去打工。
到大学期间,恐怕就耗用得差不多了,余斯年想:难怪在大学期间余思年要打那么多份工,而且谢盎然还复读了一年。
那是谢盎然过得最困难的日子。
谢盎然在床上辗转反侧,1.5米的宽阔大床甚至都不能让他沉沉入梦。
他把头蒙在被子里,想着关静今天和他说的那些话,想着余思年那和他未谋面的母亲。
在他年少时,他想过倘若有一天能够来到余斯年生活的城市,一定要提很多礼物去看望余思念的父母的。
可是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他曾经以为,只要他能够顺利的进入航院,进入飞行专业,就能够有极大的几率再遇到余思年。
后来他从应用心理学专业退学复读,以更高的分数考进了上榆航,就读了和飞行专业接触较多的空管专业。
正是因为如此,入职了上榆国际机场后,得以和余斯年再次相遇。
却发现一切都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原来……不是一切都能按想象中期盼的那样美好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报考时的自己,从上榆航滑档的时候,他不灰心,不管是在上榆航大还是民航大,只要他成为了飞行员,总能于高空上再见到他的。
进了民航大,被告知无法选择飞行专业才是让他如堕深渊。
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体检环节出了问题,被医生通知复检,检测出他开过颅脑,做过手术。
核查人员的声声质问。
……
谢盎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睡着的,就如同余斯年,也不知道这一晚他是怎样入睡的。
两个人共同怀着对于彼此的心事,在夜幕、暴雨声和雷鸣之下,陷入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