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耽误了时间,回去的路上错过了放学高峰期,路上并不怎么挤。5月的末尾,天气渐渐热起来,小径两旁的玉兰花接近凋谢,但香味仍然幽远,清新爽朗。
走出教学楼区域,蒋幸川轻声问了一句:“刚才那是新交的朋友?”
明绪头摇得很乖,“不是,他今天刚来还不认识路,找我问问。”
蒋幸川:“他抓你手。”
说起这个。
明绪回想起刚才的场景,眉心皱了皱,“我觉得那个人挺奇怪的。”
蒋幸川就问:“怎么奇怪?”
“说不上来,”明绪垂眸想了想,不大确定道:“我觉得他眼神怪怪的,被他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蒋幸川不高兴地隆起眉峰,嗓音暗沉:“那下次离他远点。”
明绪忙不迭答应了,蒋幸川说话他都听的,只有一面之缘的楚邵珩在他心里仅仅一闪而过,转眼就忘了。
五月的最后几天过得飞快,六月来临,也就意味着最紧张的期末考试就要来了,明绪平时不用功,到了期末就很没底气的心虚。
具体表现在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所有科目的教科书都搬出来堆在桌上,却不知道该从哪一门开始下手,整个人都急成了旋转木马,在寝室里来回打转。
期末综合征彻底爆发了。
蒋幸川看不下去,帮助明绪把所有薄弱科目分出来,做计划,然后再有针对性的去查缺补漏。
然后明绪挑挑拣拣,从八门必修课里挑出来两本书。
蒋幸川:“就这两门?”
明绪手指指桌面:“是这六门。”
蒋幸川撩起眼皮:“你这一学期都是去教室观光的?”
明绪就摸摸鼻尖,垂着头眼神躲闪:“我紧张,好多东西就记不住了。”
“还没考你紧张什么。”
明绪腼腆:“就是没考才紧张嘛,考完了紧张也没什么用。”
蒋幸川眉心一跳。
显然,明绪没有查缺,只有补漏。
蒋幸川从剩下的六门科目里,按难易程度重新分好类,在某几本书上勾了几个重点。
明绪就哒哒哒跑到他身边稀奇:“学长,你还懂这个啊?”
“两个专业有一定关联性。”
明绪怕挨骂,就“哇”一声捧场:“好厉害。”
一通拍歪的马屁,一点都不走心。
于是蒋幸川一盆冷水泼下来:“厉害也帮不了你考试。”
明绪:“……”
明绪距离能考试的水平差得太多,蒋幸川担心他挂科,于是把每天的工作大都改成了线上,实在去不了的,就让秦邃出面。
当天晚上,明绪进了浴室洗澡,蒋幸川就在电话里把这事儿跟秦邃说了。
秦邃听得目瞪口呆:“你怎么不干脆辞职干家教去呢,这么大摊子事儿就都丢给我了?你的良心呢?”
蒋幸川:“不是全丢都给你,和雾隐的合作我亲自谈,你只要帮我盯一下插件进度就行。”
秦邃啧啧个不停,真是服了:“他复习关你什么事,他就不能自己去图书馆?”
蒋幸川皱眉:“他没有朋友,自己去去图书馆会不自在。”
秦邃:“那在寝室复习也可以啊?”
蒋幸川又否决:“他注意力不集中,在寝室容易分心,复习没效果。”
秦邃沉默,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突兀地钻了出来,一瞬间在心底野蛮生长。
“幸川,你对明绪,”秦邃顿了顿,“有点过于好了吧。”
蒋幸川轻阖着眼:“好吗?”
“好啊,比对我都好,”秦邃语气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探究,“不对,是比任何人都好,咱俩算是一起长大吧,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关心过?”
蒋幸川不置可否:“只是室友之间普通的关心而已。”
“而已?”秦邃吼得很凶:“我踏马复习的时候找你帮忙你管我了吗?你给我买过水拧过盖儿吗?你说而已?你怎么有脸的啊?”
蒋幸川难耐地揉揉眉心:“你那是找我作弊,不该拒绝吗。”
秦邃:“……”
蒋幸川又道:“真要我给你买水拧盖儿?”
秦邃一想那场面,自己先打了个冷颤:“滚啊!”
浴室门晃动,明绪洗完澡出来,正在阳台刷牙。天热,他就穿了一件体恤一条短裤,细长笔直的双腿白到发光。
“那就这么定了,”蒋幸川对那头秦邃说:“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谁跟你说好——”
蒋幸川啪地挂断电话,转头的时候,喉咙难耐地滚了滚。
——
临近周末,图书馆自习室坐满了人,气氛很安静,人人都在奋笔疾书,空气里只有纸业翻动的脆响,给人平添了几分压力。
明绪花了两个小时做完建模练习,知识充盈脑海,心里对期末考试的恐惧稍微消散了一些。
他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正想伸个懒腰,一个水杯就被蒋幸川推到面前,轻声道:“喝点水,你嘴上都起皮了。”
明绪乖乖接过来,用小小的气音骄傲地回他:“是我复习太努力,上火了。”
蒋幸川抬眸道:“你还挺骄傲?”
“不不不,”明绪突然起范儿,握着小拳头低声慷慨激昂,“下学期我肯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复习不上火!”
“……”蒋幸川:“看书吧。”
他们的位置在自习室的角落,身后是两排大书架,隔绝视线,角落朝着北,正是最阴凉舒适的地方。
蒋幸川背靠窗台,腿上就放着笔记本电脑,慵慵懒懒地看着屏幕,侧颜分明立体的线条帅到能惊艳时光。
明绪捧着水杯傻傻地看着,第一次听见了自己不太正常的心跳声。
感受到明绪的视线,蒋幸川疑惑地挑眉,“怎么了?”
明绪砸吧嘴,痴痴傻傻地说出了心里话:“……觉得你刚刚的样子特别帅。”
蒋幸川轻轻笑了一下。
他情绪变化向来不大分明,很少开怀的笑出声,但今天被明绪逗得忍俊不禁,眼底化开大片温柔,如同玉兰初绽,眉目里都是风情。
然后明绪又看呆了。
蒋幸川就轻轻敲桌子:“看书。”
“秦邃就不该说我是妖精,”明绪摸了摸鼻尖,小声逼逼:“明明你更好看。”
蒋幸川欲要说什么,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手机静音,屏幕上“秦邃”两个大字跳得活跃。
蒋幸川示意明绪自己复习,拿起手机去了室外。
明绪点点头,但眼神再看向书的时候,就怎么都不对了。
脑海里都是刚刚蒋幸川的脸。
太好看了。
明绪靠在书架上,拍了拍自己的脸。
皮肤是热的,心跳也快。
蒋幸川长得好,这一直是全校公认的事情。可明绪却像是今天才打开了新大陆,仿佛从另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角度重新认识了他,看哪里都新鲜。
光看还不够。
后来干脆掏出绘板和笔,回忆刚才最惊心动魄的一幕,在窗外盛夏的浓荫和蝉鸣中,画下了让他最心动的画面。
——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很快,还刻意控制得很轻。
明绪最开始还以为是蒋幸川回来了。
但很快意识到不是。
脚步声不对。
扬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角落里就这一张桌子,桌面放着电脑和书本,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被占用了,怎么还有人会往这边走?
明绪收起绘板,转头往入口看,忽的跟一个鬼鬼祟祟的姑娘来了个四目相对。
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你……”
“嘘……”
女生轻手轻脚地走到角落,示意明绪别说话,然后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支玫瑰,一盒巧克力,还有一张卡片,粉色的,带着股清香。
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
女生把这些东西放在了蒋幸川的电脑上。
她放得很仔细,像在做什么重要的科研实验。
玫瑰花按照特定角度斜放在巧克力盒表面,多次调整粉色小卡的角度,以保证在特定的角度里,那上面的字是最漂亮的,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快步离开。
明绪愣愣地看着那朵鲜红色的玫瑰,画画的兴致突然没了。
几分钟后,蒋幸川接完电话回来,看到电脑上的东西也是一愣,“哪儿来的。”
明绪闷闷的声音从胸膛传来,“一个不认识的女生送的。”
蒋幸川没说什么,看了看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吧。”
然后收拾东西,女生送的玫瑰巧克力他也拿在了手里。
往外走的时候,明绪的脸色不是很晴朗。
小眼神一直偷偷摸摸地盯着蒋幸川手里的礼物看,玫瑰枝干上细细的长线穿过修长是指缝,小卡片在风中飞扬跳跃。
像少女怀春的心事。
明绪瞥开眼。
有人跟他一样欣赏蒋幸川,他不高兴。
明绪很少来图书馆,蒋幸川愿意陪他一起复习,他本来是很高兴的,现在因为那点礼物,维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前面的蒋幸川已经走到了自习室出口,脚步一转,拐向了值班老师处:“老师,这些东西是我捡到的,不知道失主是谁,麻烦您做个失物招领。”
“捡到的?”女老师看了一眼礼物的品种,又看看蒋幸川的脸,心里大概猜到了是某个不喜欢的女生送的。
唉,又是一段孽缘。
“好,你留在这里吧,我晚点失物招领。”
蒋幸川走了两步,发现明绪没跟上来,转头一看,小东西盯着那盒巧克力双眼发亮。
蒋幸川又退回去,“想吃?”
明绪摇摇头,指指巧克力:“你不要吗?”
蒋幸川“嗯”了一声:“你想吃回去买,那是别人的。”
明绪马上拖着蒋幸川往外走,双眼亮得不行,“我不喜欢巧克力,我们去吃饭吧。”
——
六月中旬时,明绪终于在忐忑中等来了期末考试。
明绪和蒋幸川属于不同的专业,蒋幸川是计算机系的,但因为都是一个学院,所以考试时间高度雷同,连考场都挨得很近。
明绪一想到蒋幸川就在离他不远的考场里,考完试出门就可以见到,心中的忐忑就有平息的趋势。
“好,同学们注意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走上讲台,拍了两下手掌,高声交代:
“考试马上开始,各位同学把手机关机,放到讲台上来,手边有资料的也全部上交,抽屉里不准放东西哦。”
是楚邵珩。
明绪惊讶地看着讲台,楚邵珩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说完后对他眨了眨眼。
明绪当场被惊出一个大大的冷颤。
楚邵珩:“…………”
一堂考试两个监考老师,楚邵珩在黑板上写下考试时间,另一个女老师就开始发卷子。
明绪坐在倒数第二排,卷子传到手里就迫不及待地从头到尾看一遍,大部分题目都有思路,剩下的小部分有点隐约的方向,还需要思考。
考试铃声一响,明绪就埋头开始写,这半个月他复习用功,落笔时几乎没有犹豫,答得异常顺畅。
但写着写着,他就觉得耳后有人的呼吸声,吹得他后颈一阵发寒。
转头一看,楚邵珩那张大脸立刻映入眼帘。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交尺度。
明绪皱着眉。
“楚老师,你有什么事吗?”明绪的声音不低,引得教室里老师学生都看了过来。
楚邵珩脸上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一个衣冠楚楚的老师样儿,“没事,看看你答得怎么样,继续吧。”
楚邵珩走后,明绪暂时抛开杂念,重新投入到答题中,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的时候,他就答完了,检查一遍没有问题,他就提前交卷了。
出了考场,明绪摸摸侧面的颈肉,那种被呼吸吹拂的感觉犹在,像冷冷的蛇信子,让人浑身发寒。明绪干脆走到阳光下,低头晒着,大概是太阳杀菌能力强,那种恶心的感觉慢慢被暖意驱散了。
——
蒋幸川交完卷出来,绕道到明绪考场找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教室里已经空了,只有两名老师在整理试卷。
蒋幸川正打算到别处找找时,身后有人喊住了他,“那个同学,你应该认识明绪吧?”
蒋幸川回头一看,正是那天拽明绪手的楚邵珩。
楚邵珩笑盈盈地走上来:“我是新来的任课老师,我姓楚。”
蒋幸川抬起下巴,冷淡的视线瞥过去:“有什么事吗?”
来者显然不善,他连称呼都省了。
楚邵珩递过来一支笔:“明绪的笔落我这儿了,你们应该认识吧,帮我带给他?”
蒋幸川冷笑了一声:“你搞错了,明绪从来不用这种笔。”
“这样啊……”楚邵珩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大概是老师记错了。”
蒋幸川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角绽出一点嘲弄的弧度:“我看过教务处的招聘资料,今年只招了三个临时助教,楚先生,你是哪个科目的老师?”
楚邵珩脸上笑意淡去。
蒋幸川冷笑一声,转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