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大厦17层和秦邃描述的一样,明亮宽敞,水电齐全,上一任租客遗留下来的桌椅也还有七成新,一言概括,那就是拎包入住,极致体验。
明绪一进门,就被铺满两面墙的玻璃吸引住了,办公室两面墙体镂空,做成了全景大窗,站在窗边朝东看,还能看见他们学校的操场。
明绪站在窗边看了一眼,17楼的高度,让他的心咯噔一下就空了,全玻璃的墙壁给不了人安全感,明绪先是脸色一白,情不自禁往里退了一点。等缓过来一口气,心里没那么怕了,窗外惊心动魄的高空又魔盒似的吸引着他再看一眼,明绪轻轻吸了一口,慢慢靠近玻璃,试探着朝下看了一眼……
“小壁虎,趴着看什么呢,不恐高啊。”秦邃突然拍了拍明绪肩膀,不到半小时又给他取了个新外号。
明绪给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精神已经先从17楼摔下去,变成了肉饼。
“不是吧,真吓着了?”听听这贱兮兮的语气。
明绪拍拍胸口:“难不成我是自己吓成这样的?”
秦邃不肯背这个锅:“明明心里害怕,还在这里探头探脑,你不是自己吓自己是什么?”
明绪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剜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哎别过去。”秦邃一看就知道他要去找蒋幸川,连忙拦了他一把,“幸川跟中介砍价钱呢,你别过去捣乱啊。”
办公室另一面,中介小哥正跟蒋幸川比比划划地介绍办公室的优点。蒋幸川静静站在一旁,面容凌厉,脸孔精致,但眉目间尽是一派冷淡的沉凝之态,微垂着眼,听得十分认真。
明绪稍稍犹豫了一瞬,站住脚不动了。
他知道这间办公室对于蒋幸川来说意味着什么,怕自己贸然上去截断他讨价还价的节奏,但他又不想跟秦邃待在一起,于是一转头,坐到了几米外的办公桌边,支着下巴,只拿一双圆碌碌的眼睛看蒋幸川,直到视线被挡住了才稍微移开。
秦邃远远打量着明绪。
他敏锐地发现只要不在蒋幸川身边,眼前这个小男生就不对劲了,一下子变得沉默、孤僻。
像一朵双面开花的向日葵,对着蒋幸川就露出向阳的一面,又乖又软,让人不知道怎么疼才好,除此之外,对其他人都是少为人知的背阴面。
秦邃走了过去,眼睛里像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啧啧道:“你到底是什么妖精变的,怎么还有点邪性呢。”
明绪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反正不是大乌龟。”有毛病。
“啧,”秦邃抬手没轻没重地在明绪额头敲了一记,“好好说着话,怎么还突然人身攻击了呢?”
明绪疼得要飙泪:“我说你了吗就对号入座!”
秦邃:“……”啧。
“说实话,”秦邃吊儿郎当地靠在明净的玻璃上,像倚着看不见的空气,“是不是我兄弟收留了你,你感动了,打算给他当一辈子牛马?”
明绪:“……你是想说当牛做马吧?”
秦邃一窒:“差不多这意思,你能听懂就行了,你是新华字典吗,这么能纠错。”
明绪嘴唇动了动:“文盲。”
秦邃:“…………”啧。
“你还真是,人小,脾气不小。”秦邃笑了一声,“去年要是有这个性子,犯得着被人欺负成这样吗?”
明绪就抿着唇不说话了。
他没被欺负。
他只是被忽视。
一年前,他怀着满腔的期待,背井离乡来到京华,本以为等待他的是自由无羁的大学生活,可真的过来了,才发现身边都是大他三四岁的“大哥哥大姐姐”,跟他聊不到一块去,报道当天,全班同学都远远地对他行注目礼。
明绪在这种团体里太突兀了,性格腼腆慢热,未发育的身体瘦瘦小小,四肢都细伶伶的,长得还特别白净漂亮,谁往他跟前一站都糙得像个大马猴。
男生们都嫌他娘气,不想“带娃”,于是谁都不想跟他深交。
很无奈的遭遇,明绪并没有遭受暴力、歧视,更没有遭到同学们排挤,他们只是单纯地选择无视他,只保留表面上的点头之交。
明绪像个局外人,永远游离在班级团体之外。
直到大二开学,专业里分了四个方向分出小班级,明绪选了三维动画方向,才意外被分进了蒋幸川所在的宿舍。
第一次看到这位新室友时,明绪是有点害怕的。
蒋幸川一看就是一副凉薄的长相,帅是帅了,但冷漠得很,一看就不好惹。
可明绪一个人大包小包搬着铺盖杂物过来的时候,只有蒋幸川对他伸出了手:“要帮忙吗?”
对没有朋友,长时间没人说话的明绪来说,这简直是天籁之音。蒋幸川是学长,是朋友,是他整个大学时期永不磨灭的光。
明绪正神游天外,耳边突然传来秦邃硬邦邦的声音,“你可别哭啊,不然幸川又该以为我在欺负你了。”
很蹩脚的安慰。
明绪却一瞬间从酸涩的回忆里被抽离出来。
他海懒似的搓了搓脸,安慰自己。
都过去了,他现在很好。
没必要一直被过去影响。
“聊什么呢?”蒋幸川迈步过来,手里拿着新签的合同。
“签了?这么快?”秦邃急忙拿起了翻看,“租金多少?”
“八千。”
秦邃被这低价刺激到了,突然鬼叫:“卧槽,还是你蒋扒皮厉害啊,这地段这配置这环境……你给八千,那中介怎么没把你大棒子打出去呢?”
明绪转头看他,目光幽微,仿佛在看个痴呆。
蒋幸川被震得耳膜生疼,觉得他这朋友绝对是有病:“不是长约,只签了半年,半年后重新谈价钱。”
秦邃欣喜若狂:“那也很不错了,一个月八千,我敢保证,比这栋楼里任何一间办公室的租金都要便宜。”
蒋幸川轻轻笑了声,转眼看明绪,忽地一愣,“你额头怎么了。”
秦邃翻合同的动作就是一顿。
明绪抓了下刘海,低声说:“不小心……撞到的。”
秦邃松一口气。
蒋幸川皱眉,并不信他的话:“撞哪了?”
秦邃提一口气。
明绪犹犹豫豫,看一眼秦邃,低头,再看一眼,摇头,一副我被欺负了但我不敢说的怂样。
秦邃一颗心直坠谷底:“………………”白莲!绿茶!告黑状不要脸!
蒋幸川慢慢把脸转向秦邃,一副老母鸡护崽子的德行,好像下一秒就能抬起翅膀把他扇得亲妈不认。
虽然确实是挺吓人的。
但秦邃还是懵逼。
“卧槽,就红了那么一小块,比小指甲盖儿都小,你眼睛里装放大镜了这都能看到?”秦邃跳脚完,又去指着明绪骂:“还有你,小白莲!绿茶!告黑状真厉害你。”
明绪皱眉:“是你先动手的!”
秦邃太阳穴疼:“你还骂我大乌龟了呢!”
明绪全身的毛毛刺儿都冒出来了:“我又没指名道姓,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
秦邃:“小妖精!”
明绪:“大文盲。”
“行了。”蒋幸川阻止两人隔空吐口水。
手指微微挑开明绪额间的刘海,光洁的额头被打红了一块。
其实不严重,只是明绪皮肤白,一有点什么伤就特别明显,红彤彤的,像是被凌.虐的伤痕。
“没事,明天就好了,先回去吧。”
——
原定一下午的看房任务提前结束了,秦邃留下来打扫整理,并带人把办公区网络和设备安装好。
蒋幸川则带着明绪回了宿舍。
因为又耽误了时间,明绪被关在寝室里补了一个周末的作业。
原本,一个课后作业不该拖这么长时间的,但明绪一做作业屁股就坐不住。
期间不是要喝水就是要上厕所,手机铃声响一声都能让他心神不宁恍惚上半小时,一点都不专注。
磨磨蹭蹭一个周末,课后作业终于做完了。
第二天,周一。
明绪周一有早八,却不调闹钟,习惯性的等着蒋幸川叫他起床。
蒋幸川照例晨跑回来,带了豆浆和小笼包,床上的明绪还在睡懒觉。
蒋幸川看了眼时间,先去洗漱换衣服,等小笼包稍微凉了一些,他才出声:“明小绪,起床了。”
被窝里的鼓包动了动,伸出一个睡得乱蓬蓬的脑袋,眯着眼,还迷迷瞪瞪的,“几点了。”
“七点半。”蒋幸川捏了捏他微翘的鼻尖,“再不起没时间吃早餐了。”
明绪就一脸游离地爬起来,下床的时候踩空了一段楼梯,差点滚下来。
蒋幸川眼疾手快,半道上把他摘果子似的摘了下来,稳稳放到地上,“清醒没有?”
“醒了醒了,”明绪点头,呼呼直拍胸口,“吓醒了。”
蒋幸川就一巴掌把他推到阳台,“去洗漱。”
吃过早饭,明绪和蒋幸川一道出门,然后在教学楼分别,蒋幸川要去三楼,明绪则要上五楼。
大一时明绪是祈祷上课的,因为寝室里没人跟他说话,班上人多,热闹,偶尔也能跟人说两句。
但自从搬到了蒋幸川那里,宿舍成了他新的乌托邦,班级就不再是明绪期待的了。
因此每次上课都磨磨蹭蹭,非要踩着最后一分钟才从后门溜进去,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走到三楼,蒋幸川把水杯递给明绪,“中午我在这里等你吃饭,上课不要总玩手机,多喝点水,乖一点。”
明绪不爱喝水,嘴唇总是颜色淡淡的,很干,他人又耐不住热,总流汗。蒋幸川担心他缺水,每天上课都会提前给他装一壶水,带到教学楼再给他。
明绪拎着水壶沉默着点点头,跟着人流走上了五楼。
蒋幸川站在楼梯口,直到明绪看不见了才回头进教室。
秦邃不知道躲在哪里看完了全程,跟在他身边撇嘴,“你这慈善做的也太尽职尽责了,你不觉得,你有点把他当儿子养了吗?”
蒋幸川头也不回:“有吗?”
“哎我出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给我带水杯?”秦邃道:“还楼梯间目送,你酸不酸。”
蒋幸川道:“他在那个班里没有朋友,早上四个小时的课,除了回答问题,他可能一句话都说不上,我跟他多说一点,他就不怕了。”
看着蒋幸川的样子,秦邃心里突然有一种很违和的感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秦邃心里忽的一跳,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丝什么,可惜那灵光闪得太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只剩下一截若隐若现的尾巴,嗖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心里顿时怅然若失。
就这么一走神地功夫,蒋幸川已经跨进了教室,秦邃摇摇头,快步跟了进去。
——
五楼。
明绪踩着最后一分钟进了教室,最后一排坐满了人。
他就朝前走,在倒数第三排的边缘坐了下来,隔着三个座位的地方,坐着一个陌生人,明绪从没见过,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拿出课本和笔电,安安静静上课。
课上才到一半,那男生就横挪了三个位置到他旁边,小声问道:“你也是这个班上的学生?”
明绪吓了一跳,看到老师没往这边看,才放下心来,点点头。
这陌生男人应该是来蹭课的,不然也不会不认识他,还坐到他身边来。
“你叫……明绪?”青年扫了眼他课后作业上的名字,笑道:“你好,我叫楚邵珩,你叫我邵珩也行。”
明绪眨眨眼,头一次因为有人跟他自来熟感到局促不安,点了点头,专心去看讲台,不说话了。
楚邵珩饶有兴趣地盯着明绪,他看得出来,明绪年龄不大,性格也很枯燥,但十五六岁嫩芽似的小年轻,长得又白又嫩,足以获得这世界上所有人的谅解,从他的角度看,男生侧脸上眼睫根根分明,扇子似的撩动他的心。
楚邵珩今年研究生毕业,家里给他介绍了来当大学老师,从助教做起,半年后再正式排课。
他志不在此,今天来也是迫于父母压力,来闲逛交差的。
但没想到,这么枯燥乏味的课堂里,居然还有明绪这么有意思的小男生。
楚邵珩的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
明绪不知道楚邵珩心底里的弯弯绕绕,他只觉得这个新来同学真的的好吵,总拉着他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明绪对待普通同学还是挺和善的,但这个楚邵珩总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十点钟下课,明绪收拾了东西换到第二堂课的教室,也在五楼,只不过在教学楼的另一侧。
明绪照旧坐在了最后两排的边缘,他刚坐下,身边的椅子一沉,楚邵珩又出现在眼前。
“好巧,又遇到了。”楚邵珩挥挥手打招呼。
明绪心想,这有什么巧的,同一个专业的学生,本来就应该在一间教室里上课。
这个人好奇怪。
“你怎么总板着脸,长这么好看,多笑笑才对。”楚邵珩支着一侧脸,眼神明目张胆地扫过明绪的五官,然后朝下,落到了脖子上,眼神玩味。
明绪突然觉得后背一寒,一整堂课都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又被楚邵珩拦住了。“我刚来这学校,不太熟悉,现在只认识你一个人,你能不能带我四处逛逛?我请你吃午饭啊。”
不想去。
但明绪还是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找出一张校园地图,递给他:“我还有事,不能带你到处逛,这是学校地图,你对着看就好了,很好找的。”
楚邵珩看也不看地图,只盯着明绪笑,“怎么办,我看不懂地图啊小学弟,你受累,带我逛逛呗。”
明绪后知后觉这个人在跟他开玩笑,收了地图,起身就要走。
楚邵珩一把抓住他,“怎么还生气啊,我就是想跟你认识一下,毕竟你可是我入校以来第一个遇到的人,我又没得罪你,别这么拒人千里吧。”
明绪皱皱眉,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见这个人就不舒服了。
楚邵珩脸皮底下像藏着一层什么,看起来笑嘻嘻的,但情绪不稳时,那张笑着的假面之下就会流露出一丝恶意,让人心惊。
“明绪。”
突然,蒋幸川的声音传来,明绪抬头,看到他站在后门外,从三个阶梯上俯视他们。
明绪眼底一亮,赶紧甩开楚邵珩的手,哒哒哒跑向蒋幸川,小声地叫他:“学长。”
蒋幸川脸色温柔下来,“怎么这么久不下楼,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明绪赶紧摇头,“对不起,刚才有个同学找我问路,耽误时间了。”
蒋幸川心口一软,揉了揉他脑袋,“我没生气。”
视线越过明绪头顶,落到不远处的楚邵珩身上。
楚邵珩在他看过去时,挂着大大的笑脸,抬手招了招:“你好啊。”
蒋幸川收回视线,“走吧。”
明绪乖乖跟上。
教室里只剩下楚邵珩一个人了,他脸上笑意淡去,看着明绪变了个人似的跟着蒋幸川身边,心里更有兴趣了。
……别人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只要他看上了,说什么都要抢过来。
手机响起铃,楚邵珩看了眼屏幕,眼里有些不耐,把手机开了静音,闲庭信步地出了教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宵夜摊煎饼果子的雷,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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