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待崇应彪从怔然中回神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己的营帐中了。
先前说的已经换了同寝同袍的话当然是气话。主帅因称冀州城初下,城中未及整顿,故而要求大军依然在野地扎营,质子旅众战士还依旧日习惯居住。这一路从朝歌过来,随侍崇应彪起居的,一直还是苏全孝。
而现下,北方阵首领账中,只有崇应彪一人。
火光摇曳,好似幻梦。崇应彪半踞而起,又看到那袭大氅从自己肩头滑了下去。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只剩中衣。
那家伙手还是这么快……不对,行军中应枕戈待旦寝不解甲,那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啊啊!
闻宣闪入帐中时恰好看见崇应彪整个人都红了起来脸上咬牙切齿的样子,比先前精神多了。他微勾了唇,将临时做好的浴桶放下,而后迅速将被剥光的少年战士丢进了热水里,行云流水一般在少年要破口大骂时将热手巾甩过去罩了他满脸——少年果然在摁住脸上的织物后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头发洗洗么?”
“不了,太显眼了。”
少年抓住青年往热水里加丹液的手,捞起丹瓶看了看,又闻了闻。
“喂,人死之后,有魂魄吗?”
“有。”
“那……现在冀州内外,有多少?”
“……冀州罡风太烈,人魂无法久留世间。”
那你却来得这么迟——戾气在心头一闪,又被似怜似惜的抚触抹开。少年咬牙偏开头就要从水中起身,却又被对方展衣一裹抱了起来,就地以身为枕,将他笼在自己怀中:
“之前画在你们身上的护身符,坏了一个。”
崇应彪下意识地摁住自己的胸口,想到当时被画符的场景,整个人刚白回去的皮肤又微红了起来。
“我本以为……就算是阵前交锋,伤了要害,那符也能护住他心脉半日……之后他若是未随家人遁走隐匿,我总有办法保他……”
但是自戕无救。
帐外的风雪声倏忽大了起来。闻宣手指微晃,浴桶带水都消失无踪,露出对面本属于苏全孝的空位。
崇应彪按着自己的心口,翻身躺平:“太师究竟何日凯旋?”
闻宣知道他想问什么,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应当快了。”
崇应彪揪住他的领子,抬首咬住他的唇:“别说废话。”
青年从善如流地覆下身去:“是,崇首领。”
今晚他们,确实需要一场痛快地放纵。
至极峰时,几乎丧失神智的崇应彪模模糊糊听得耳畔,竟然似乎有一句许诺掠过——
“我不会让你死的。”
练习战舞的间隙,姬发偷偷跟旁边的鄂顺咬耳朵:“你说,崇应彪是不是有点冷静过头了?”
大家同袍八年,不说旅中八百有名姓者个个相熟,他们几个首领总是交集更多的。姬发当然认识苏全孝——事实上,自从冀州反了的军报传开,质子旅没人不认识苏全孝了——但他们几个总会跟那个几乎跟崇应彪形影不离笑容纯良的瘦削少年更熟悉一些。
姬发那夜激动起来也是愤怒于崇应彪是不是太过冷血,打完架冷静下来才大致想到对方的顾虑——但是姬发寻思对方是多心了。四方伯侯乃是大商根基,有主帅在,怎么会落到跟冀州一般境地。再说了,身为勇士,自当悍不畏死,无论何时,只要是为了主帅为了大商,又何惜此身呢。
打完架第二天姜文焕怕姬发跟崇应彪再一起又发生擦碰,主动跟姬发换了搭档巡街。班师前姜文焕跟姬发说过崇应彪好像一切正常的时候,姬发还有点担心崇应彪是不是在心里压着事儿绷着弦呢,这段时间排练战舞时他们恢复了频繁接触,看崇应彪神态,好像是真的都过去了?
鄂顺往正在教训北方阵参舞者的崇应彪那边望了一眼,还没开口,姜文焕从他们俩身后探出个头来:“就跟你说了不用担心了,他那怎么叫冷静过头,教训人还是一样上手啊——以后我们如果经常出征的话,什么都会习惯啦。”
鄂顺无语地搡了他一下:“等,太师回朝,四海宾服,还,还会有什么经常啊!不如说,回头,咱们回乡了,各守一方,彼此相见都少了,现在就,就寻常了吧。”
姜文焕默了默,转开视线,正看到之前被主帅叫走的殷郊跑了过来,不觉顺手拐了姬发一下:“你跟崇应彪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朝歌啊?”
“嗯?嗯。”姬发仰了仰头,视线从北方阵调回来,在西方阵转了一圈,“西岐有我哥哥就够了,我想一直护卫主帅,护卫大商……”还有……
“姬发,崇应彪!主帅召见!”
姬发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