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着实苦寒。
崇应彪缩在火光照不到的营帐角落,定定地看不知何时又在空中洒落的雪片。多年不履北地,他几乎已经不能习惯这种能把人冻僵的风雪了。如果有朝一日回去北崇,是不是会因为水土不服而被嘲讽呢。
算了无所谓。留在朝歌也没什么不好。本来……如果冀州不反……
风声忽然停了一瞬。下一息一件热烘烘的皮毛大氅落在了他的身上。崇应彪身体不自觉地一抖之后,没有抬眼,很顺手地将大氅包裹在在自己身上,脸埋进厚厚的皮毛里,含糊不清地嘟嚷:“你可来得真及时啊。”
他以为自己是在讽刺,声音里的哽咽却再压不住。他听见来人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自己被整个抱了起来:
“是我不好。”
一个吻落在了强撑精神的少年眼睫上,化去了上面刺痛他的霜雪。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仰头逐着热源,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
唇齿交缠间难免触碰到之前的伤口,崇应彪没能控制住瑟缩了一下,来人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凝神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儿拨开塞子饮了一口,随即又与怀中瞪大红通通的眼死盯着自己的人相接。崇应彪微眯了一下眼,口中被哺入的清凉液体一润,之前舌尖上的伤似乎瞬间平复不见。他有点想立刻伸出舌头自己看看,刚动念便被对方勾住含入对方口中。
这一吻缠绵而深入,细致而悠长。直到听到黄元济呼唤寻找的声音,崇应彪才头昏脑胀地想要退开,然被对方箍住,细细将面颊颈间的细碎伤痕都一一啜掉,一时却不肯止。崇应彪虽然身上起了热,喘息不定,眼中的雾气却愈发重了:“放开我。”
“风雪大,我送你进营帐。”
“我账中同寝已非苏全孝。”
“……无妨。”
崇应彪冷笑一声:“莫非足下对我北方营如此情钟,没了苏全孝,别人也都可以是吗?!”
风雪似乎都顿了一顿。
崇应彪见对方似是怔住,心中又苦又涩,眼前又晕出冀州城下他战马前不远处的一洇血色。
三年前。
朝歌,质子旅营地。
崇应彪喜好长兵。每日例行操训过后,他都要私下再加练一阵矛戈枪戟,他总想着要有一日,自己一招手,一寸长一寸强,样样都强到让姬发那小子跪地给自己磕头才好。
想着异日那美好的光景,崇应彪身上又是一阵火热。他哼着小调拐进前些日子发现的苏全孝躲起来洗衣服的河湾,远远瞥见河里有人。但是,好似不是他熟悉的人。
水面上,月光下,有什么好似鲛绡一般闪闪发亮。那是流水一般披散的长发。
崇应彪不知为什么有些恼怒又有些心虚,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过去,未及近前,又听出水波翻腾中间杂的另一种声音:愉悦的,半隐忍的,亲昵的,喘息与,调笑声。
他定在那里,看水中一条与月光同色的臂膀抬起来,拨开湿淋淋披散的乌发,露出被遮挡的小半张脸,和枕在侧畔的苏全孝快活纯真的大半个圆脸。平日里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目的冀州小子此时此刻晕生双颊眼波迷离,口中噙着一缕青丝,像是刚化的雪水,又像是蜿蜒的青藤。
而那被缠绕的……水花激荡回旋翻搅,水中人换了几次身位,不自觉挪进树影里的崇应彪认了半天,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传说中的太师闻仲之侄,朝歌内军统领:闻宣。
崇应彪也不知道自己那夜那时都想了些什么。等他再度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踩在了独自一人正要上岸的苏全孝的手指前。
冀州小子惊愕地仰面看他,瞪大的眼睛依然仿佛不沾俗尘的林鹿。
“你刚才在做什么。”崇应彪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依然很沉稳的样子。
未等苏全孝张口,崇应彪半蹲而下,挑起苏全孝的脸,借着光粗粗打量了一下,起身甩了甩手上沾的水:“如果不想让我到主帅处告发的话,下次他再来找你,你就带他来找我。”
苏全孝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