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妤第二天醒来，得知黎肆已经去军营，三日后直接去天界赴约，她一整天都坐在后院的秋千上，耷拉着头，闷闷不乐。

这一去，又要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了。

觅妤下意识摸向腕间，空荡荡的，然后才反应过来，早上醒来时，玉镯就不在了。

她原本以为是丢了，但这小镯子她戴了几十年，从来没丢过，而且又是件仙器，更加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便猜可能是被黎肆取走的。

黎肆要她的镯子做什么？难道是想给她换个更好的？

觅妤忍不住猜想，从前黎肆也总是送她各种小玩意儿，让她解闷。但从来没说过那镯子不好，要给她换。

觅妤猜不到，又想起之前给黎肆做的香囊，还没完成，便让春蚕翻出来继续绣。

凤蝶戏花的图只绣了一半，觅妤的女红很不错，那只白色的凤蝶，轻灵小巧，尾翼纤长，栩栩如生。

她想的是，黎肆经常不在她身边，他若戴着这香囊，见到上面的凤蝶时，也能想起她来，知晓她在等他。

在魔宫的日子很枯燥，黎肆不在时，更难熬。好在这次黎肆答应，从天界回来就带她去人间游玩，等待他归来的日子不至于那么漫长。

*

一早，觅妤便领着春蚕在魔宫大门前等着，今日是黎肆从天界回来的日子，魔界终日昏昏沉沉的，并无阳光直射，让人不辨时辰。

觅妤熬着时辰，愈来愈觉得疲乏时，阴暗苍穹中才出现一个小黑点，觅妤一眼便扫见，她站起身，注视着黑点越来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明显。

那是一辆装饰精美，坠着许多漂亮宝物的云辇，八匹神情昂扬的骏马在前，不过片刻便停在魔宫大门前。

觅妤心中有些疑惑，黎肆为何是坐天界的云辇回来的？而且这云辇还像是某位女仙的。

不等她多想，便见黎肆弯腰从云辇探出头来，见到她时，身形微顿。

觅妤并未留意到他这细微的反应，上前一步，欢喜道：“黎肆！”

可黎肆只是淡淡扫她一眼，转身微微弯腰撩开珠帘，将手伸进去，静静等待着。他虽未有只言片语，可这动作神情却让觅妤当即愣在原地。

她何时见过黎肆这般？他是魔界尊主，从来都是睥睨众人，居高临下的，即使见到天界的仙神，他也从未如此谦卑恭敬过。

云辇里坐的是谁？

一只手轻轻搭在黎肆的掌中，手指纤纤如嫩荑，皮肤白皙如凝脂，只看这双手，觅妤已经能想象到里面的女子是何等姿色。

里面的人探出头来，觅妤也终于看清她的长相，女子一袭素白仙服，墨发如云，姿态曼妙，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双颊粉嫩若花，她朝黎肆微微抿唇，一颦一笑，皆是楚楚动人。

觅妤想叫黎肆，但魔宫的人听闻尊上回宫，乌泱泱的朝着前门涌来，觅妤呆愣愣的，被人潮推挤到边上，听着众人高喊“恭迎尊上”。

“这是天界的珥瑶仙子。”

“她是本尊的贵客，你们要小心伺候，不得有任何怠慢。”黎肆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你们可听得明白？”

“是。”众人顶着他释放的威压，战战兢兢答道。

黎肆牵着珥瑶仙子一路往魔宫里走去，不再理会跪成一地的侍女侍卫，以及边上站着格格不入的觅妤。

直到那两抹身影消失在眼前，觅妤才恍然回神，发觉自己通体冰凉，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春蚕瞧见她的脸色，低声道：“小主，你别担心......”

“我......”觅妤用力把眼眶里的雾气逼下去，露出个浅笑来，“黎肆都说了只是贵客，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话未说完便抬脚往自己的凤妤宫跑去，春蚕见状忙跟上她。

觅妤回去便将自己关在房里，任春蚕怎么叫，她都没开门。她翻身躺在榻上，盯着帐篷中央坠着的淡粉色香珠出神。

觅妤刚来到魔宫时，很不适应这里的阴暗干冷，整夜整夜难以入睡，神情蔫蔫的，黎肆便差人去南海寻来这颗百花香珠，采集百花提炼而成，香气悠然，有安魂助眠的功效。

她是只凤蝶，最爱花花草草，每夜伴着花香，慢慢的也能适应了魔宫。

觅妤抬手，隔空取下香珠，拿在手里端详，原来百年过去，香珠早已没有香味，颜色也不如从前鲜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她之前从未察觉过。

觅妤苍白的手指转着香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觅妤迷迷糊糊间醒来，下意识摸向身边的位置，却摸了个空，摸到一手冰凉，她瞬间清醒过来。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但觅妤可以断定，黎肆没有回来过，哪怕他只在这里逗留一会儿，她都可以察觉到。

从前不管黎肆处理事物到多晚，他都会来凤妤宫过夜。觅妤记得有一次，他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半月没回魔宫，却半夜站在她榻边，她迷迷糊糊醒来，以为他终于忙完所有事，想拉他的手让他陪自己睡，但黎肆只是顺势弯腰，在她脸颊亲了亲，让她继续睡，天一亮，他就回军营。

黎肆从未像今天这样，把她丢在人群里，不理不睬。

觅妤扯过一旁的锦衾盖在脸上，黎肆留下的气息已经很淡，觅妤深深吸了口气，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里膨胀，让她的心酸酸麻麻揪成一团。

觅妤轻轻揉了揉有些憋闷的胸口，手边的香珠从榻上滚落，噼啪一声碎成齑粉，室内刹时充盈着淡淡的百花香，熏得觅妤的眼眶发酸。

她努力睁着眼，捂着胸口缩成小小的一团，直到天亮。

*

一连半月，黎肆都没来凤妤宫看过觅妤，只是觅妤心中酸涩，也怄气不去寻他。魔宫里开始流传一些闲言碎语，不过好在觅妤不出凤妤宫，春蚕还能瞒一会儿。

可越是这样，春蚕越是担心觅妤，从前尊上只要在宫里，小主都会缠着尊上陪在他身边，若是在忙军中事务，她不方便在场也会在书房外等着，说想离尊上更近些。

从未有哪次，像如今这般，小主只是静静|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空荡荡的秋千出神，强逼自己不打听尊上与那位仙子的消息。

春蚕在心中叹口气，小主身体本来就弱，如今看着又消瘦了许多，呆呆出神时，像一株脆弱美丽的花，经不起一点风雨摧残。

魔界的天，永远都是灰暗的，觅妤在这儿待了一百多年，从未有过变化。

可不知为何，此时魔宫里有一处地方的上空乌云正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洗碧空，明亮光线投射下来，那一处便瞬间亮堂起来，与周遭相比如世外桃源一般。

觅妤站起来，差点摔了一跤，春蚕一直留心着她，及时扶了她一把。

一百多年前，黎肆听闻隰桦长老受伤，特意前来探望他，得知受伤的不是隰桦，而是她时，便说要见她。

那是觅妤第一次见到黎肆，她躺在病榻上，昏昏沉沉神志不清间听见动静，刚睁开眼，彼时的少年尊主便撞进了她眼中。

金冠墨发，面如冠玉，神情俊冷，眼眸盯着她时，像是要向她索命。

七日后，她清醒了过来，听说是魔尊寻了魔族医术最好的魔医来替她医治。又过了七日，她莫名其妙被召进宫，成了黎肆的枕边人。

怕她一只凤蝶与他们这些魔相处会不适应，黎肆特地挑选了一只刚化形的小蝴蝶作为她的侍女，那只小蝴蝶便是春蚕。

这一百多年间，两人朝夕相处，虽是主仆，甚似姐妹。

春蚕搀扶着觅妤的胳膊，察觉到她有些颤抖，“小主......”

觅妤没理会春蚕，拂开她的手，踉踉跄跄往那处宫殿走去。

魔宫里其他的人也发现了异样，全都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有嬉笑声传来。

觅妤头上的发钗歪了，但她顾不得这些，雪色的纱裙在风里翻舞，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觅妤停在一处宫殿前，正好笼罩在蓝天白云下，匾额上挂着“悦瑶宫”三个字，牌木很新，字迹也很熟悉，应该是黎肆亲笔提的吧。

觅妤记得从前这处宫殿是没有名字的，这里很近黎肆的书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刚来到魔宫的时候，黎肆让她挑住处，她一眼就相中这里，还想好了宫殿的名字。

除了位置好，这里也是魔宫里最大最豪华的一处宫殿，但黎肆神情冷硬的说此处不行，随手指了一处偏远僻静的宫殿给她，没有采纳她想好的宫殿名字，直接赐字为“凤妤宫”。

她其实是有些惧怕神秘莫测，总是喜怒无常的魔尊大人的，见黎肆神情不对，也不敢反驳，只好柔柔顺顺的答应了。

她后来从一些宫人口中得知，传闻那处无名宫殿，本是黎肆为纪念死于仙魔之战的母亲而建，宫内皆是按他母亲生前的喜好而布置的，黎肆从不许任何人进入那里。

百年的相处下来，她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这个男人，他少年时过得艰苦，父母双亡，明明是魔族少君却流落在外，受尽欺辱。即使被寻回魔族，也无人承认他的身份，为了登上这魔尊之位，更是艰险。

觅妤知道这些后，很是内疚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没敢在黎肆面前提起过这座宫殿，她爱他，希望他余生都能快乐幸福。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她都快忘记，魔宫里还有这样一处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的宫殿了。

可是如今，黎肆亲笔提的“悦瑶宫”三个字，就像一把刀，狠狠插在她心上。

悦瑶，悦瑶，可是心悦珥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