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旅中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苏全孝的下场,倒不是盼着他死,而是大家有目共睹这几个月了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憔悴万分。那把刀一直盘旋在他的头上,也盘旋在众质子头上。倒不如一刀落地给个痛快,而非钝刀子杀人,一身的血肉模糊。
楼临熙也在猜想这个时间什么时候来,毕竟龚喜、车易两人在彭城侯和应国伯反叛当日就被王子寿斩杀于大殿之上。
苏全孝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过得极其痛苦难言。他觉得自己是袍泽中的叛徒,愧疚和羞耻之心日日夜夜折辱着他。他自嘲自己居然对父亲心存一丝侥幸,又怨恨父亲又一次毁掉了自己经营的人生。
他清楚地认知到他要死了。只是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以何种方式死掉。
楼临熙近乎冷酷地旁观着苏全孝的自戕。高山照积雪,朔风劲且哀。他的哀求与情切随着北风吹进了在场每一个质子的心中,让人心生寒凉与哀意。
王子寿用苏全孝的死,再一次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被放弃的人,除了他没有人在意自己的死活。只有他,才是他们唯一的父亲。
剑入喉的一刻,楼临熙猛地闭上眼。想起了那日夏台上他对殷郊说自己有个妹妹,七岁生辰时他送的贝壳手串还放在自己房中的妆盒里。
他的血殷红了雪地,质子旅踏着他的血杀入了生养他的城。
主帅带领千夫长一队追拿苏护一家,楼临熙和其余六个百夫长带人负责清缴城中叛军。
刀剑声出没于冀州城内的各个地方。城内的官员及其家眷被捉拿,妄图反抗和逃跑者,立斩!
楼临熙看着大大小小的官员被收押,想起了最开始,母亲带领她杀入刘姬的宅子。
如果换成现在的自己,会立刻拿起母亲的刀,杀死刘姬,还有父亲。
她离世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转机来得那么的快。
轩辕坟的雪崩在冀州城也能感受到震动。已经压制的军队残部又有想起复之势。
“程前你带三个百夫长肃清城内余孽,其余人跟着我去支援主帅!”楼临熙努力平衡身体,举刀斩下一个想要趁机借此生乱的俘虏。
她点了两百质子旅加两千兵士往轩辕坟出发。在前往的途中她设想了无数的结果,但是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要第一个知道。
崇应彪和鄂顺从雪地里拔出殷郊,看到此幕楼临熙心下一松,感谢崇应彪没有疯到一定地步,连殷郊都不救。
确保主帅无虞后,众人开始寻找被大雪埋葬的人。
苏妲己从马车里出来的那一刻,楼临熙就清楚的认知到她不似苏妲己。
姬发几个人相互推诿,让对方杀死苏妲己。她没有其他人的各种顾虑:顾虑她的身份,她的性别,她的美貌;但是她没有动手,而是观察着这个女人的行为举止,像兽类。
在某些方面,这些质子们有着清澈的愚蠢,比如:女色。他们彷佛回到了三岁时的茫然无知手足无措。
回军整顿时,淳一问她他们是不是见过苏全孝的妹妹。
她曾经遥遥见过这个女人一面,在征讨东戎林方部的时候。姜文焕的父亲东伯侯被猜忌,连同整个东方部质子旅都没有参与到后续的作战计划中。
征讨林方部只是东征计划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对整个东部和东北部诸侯的巡视监察,看他们是否有不臣之心。故而许多质子都混杂消匿在各个地方。
楼临熙率领四五个南方质子一路前往到东北部的新河县打探消息。马车悠悠行走在路上,周围数十甲士护卫。穿着女装的楼临熙和假扮她夫君的淳一出没于各个地方,探听诸侯是否有反叛之心。
“老伯,那是谁家的马车?”楼临熙故作艳羡道。
“那是冀州侯苏护家的女眷。”在道路边卖吃食的老汉看了一眼道:“应该是刚探亲回来。马车里坐着的应该就是冀州侯家的小姐了。”
“那岂不是是苏全孝的妹妹?”淳一故作亲密,用气音在楼临熙耳边道。
楼临熙没有回答,他们已经得到想要的情报,正要从新河县撤离。但是楼临熙还是窥得苏全孝妹妹的真容,她掀开车帘与仆从说些什么,楼临熙与马车擦肩而过。
不似凡尘中人,犹如九天玄女下凡,也如女娲座前的玉女。她的眼睛像鹿台上小鹿,干净清澈,倒影出所有罪恶,也让人想替她将所有罪恶抵挡在外。
当时淳一还在说我们离冀州如此之近,要不要替苏全孝看一看他的父母。父母不行,替他看看妹妹什么样子也可以啊,回去能和他说说。
楼临熙没有同意这个提议,以军情大事为由火速从新河县离开。
他们叩门有什么意义?如何道明自己的身份?又不是苏全孝亲至,见不如不见,何必勾起伤心事。若是他们毫无思念之情,岂不是要辜负苏全孝之心。倒不如从未见过,就不用打破大家费心经营的生活。
哪怕这平安无事是假象。
徐夫人告诉楼临熙:这世间的道理就那么多,去仔细的观察,去思考,不要被表象遮住了双眼。
她站在献俘队伍的最后,看商王残忍狠厉要将苏护的头颅做成酒盅,看太子启对帅旗里的苏妲己隐晦□□的笑,看王子寿看似恭敬下的意味深长。
她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她带领质子旅在殿外护卫,就像野兽永远能够提前感知到空气中微妙的不同来躲避天灾,她也感受到了今天这场贺宴的与众不同。
由殷郊带领众质子在殿内表演万舞,□□着上身,手拿剑盾表演着战场上的对决。
众人都被少年的热血所传染,太子启拿起剑也想下场舞一曲。
说来可笑,明明是为王子寿大胜归来而举办的庆贺宴,商王的关注自始至终都在太子启身上。也只有太子启他才不会设防,任由他的亲近,所以他也死在了最爱的孩子的剑下。
听到喧哗声,楼临熙带人闯入大殿,见到的便是姬发错杀太子启。
她压下心中的欣喜,整张脸像是铜汁浇筑般冷硬,现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合乎法理和天理的继承人:殷寿!
殷寿赦免了姬发,把太子启钉在了弑君弑父的罪孽,接过了权力的权柄。
在大殿上表演万舞的众人惊魂未定,殷郊带着姬发率先离开,姜文焕几乎是拖着鄂顺离开,崇应彪看了一眼楼临熙带着人离开鹿台。楼临熙带人监视侍从扫尾。
“楼将军,殿下有请。”一个宦官踩着碎步传来王子寿的召唤。
楼临熙站在殿外,王子寿并没有面见她,而是隔着层层纱帘说出了他的意志,月光如水般照笼在纱帘上,隐隐照出一个绰约风姿的身形。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一夜是殷寿有生以来最欢愉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