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宫死门,竹林深处。
玉姑屏退身侧的小厮,跪坐在地上,抬头向竹林中的人影,央求说道:“恳请蕴婆收回成命。”
蕴婆从竹林中走出,白骨紧扣玉姑的脖颈:“死门有规矩,只可杀人,不可救人,他也触犯。加赐一道阴鸠化血,收他一魂三魄,已是开恩,还想如何?”
玉姑虽然吃痛,却不敢乱动,待蕴婆撤回手中之力,才缓缓开口:“七杀红轻狂桀骜,魂魄被收,从此他再不能用情花袖箭,岂不是比杀他还要痛苦三分?
蕴婆伸出指骨,滑过玉姑的脸颊,挑起她的下巴,轻笑三声:“凝魂草是我用千丝血喂养而成,只此一株。他用一魂三魄便轻松换走它,我已待他不薄,莫要得寸进尺。”
“玉姑愿拿一魂三魄,换七杀红魂魄周全。”
蕴婆俯身将玉姑的下巴,挑的更高,挨得更近:“我竟养出两个情种,哈哈哈哈。也罢,你若想换,尽管换便是。”
蓦地,蕴婆伸出森森白骨,探向玉姑心口处,抽出一魂三魄,又反手在她肩侧加赐一道阴鸠化血:“七杀宫杀情,你已触犯,滚吧。”
“可七杀红他……”
未等玉姑说完,蕴婆衣袖一挥,便将她扇出竹林。
玉姑伏地半晌,才勉强从地上坐起,擦去嘴角的鲜血,连忙掏出含笑针,意欲疗伤。
待针扎向身侧时,玉姑的手僵硬在原处,魂魄不全,含笑针已经无法聚起灵力。
撑着身子,玉姑沿着竹林走出,待路过血刹殿时,驻足观望片刻,便抬步离去。
“我正要找你。”
听闻背后传来七杀红的声音,玉姑连忙收回憔悴之色,封住自己的魂魄,防止他人窥视后,才转身怒斥:“怎么,你不在血刹殿看你的死尸,来这干嘛?”
七杀红目光掠过玉姑,面露不悦:“你再出言不逊,莫怪我不念同门情谊。”
“哈哈哈哈,七杀红你狂妄一世,竟为一个死尸,开口求我要束魂丹保他魂魄不散。如今,他死而复生,指日可待,你就要过河拆桥,杀我不成?” 玉姑紧攥衣衫,竭力克制心中的悲愤之意。
七杀红红衣闪过,斩断玉姑鬓侧的青丝,扔在她的面前:“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玉姑紧握双拳,指节微响,隐忍片刻后,才恢复平静之色:“七杀红,你的极乐鬼老,已经快醒,不好生陪在身边,找我做什么?”
“这十年,你一直坐镇左右,多谢。”
玉姑惊诧的看着眼前的红衣,回想起这这年,守在寒冰棺前的绯红身影,怅然若失:“七杀红,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唯一一次求我,仅有的一次谢我,皆是因为墨宛汐。你明知他心属旁人,却甘愿如此,你对自己竟比旁人还要狠。”
七杀红嘴角轻挑,转身走进血刹殿:“你又何尝不是?莫要再找蕴婆求情,我做的选择,我自己承担,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七杀红,你濒死之际,只有我会拼命救你,而不是你千护万护的墨宛汐。”
七杀红脚步微顿,停在原处:“我七杀老妖,罪孽深重,既然濒死,便不用救了。”
“你宁愿死,都不愿我出手,是不想欠我人情,还是不愿看见我。”
“都是。”说罢,七杀红头也不回的走进血刹殿中。
三天后。
血刹殿殿外云如火烧,一反往日,恰如殿内七杀红身上的绯衣,透着三分邪魅,七分妖异。
七杀红收回祭在空中的束魂丹和凝魂草,渡于寒冰棺中的墨宛汐口中。
因常年卧于寒冰棺这等阴冷之物上,墨宛汐的眉宇处尽显冰霜之色。
随着额中泛起点点汗意,睫毛轻颤间,血红宽剑裹着鬼火,从墨宛汐心口处迸出,杀向空中。
伴着三声炸雷,宽剑化作上古妖兽毕方鸟的模样,在长空中盘旋,悲鸣哀嘶。
半柱香后,毕方从天而降,融回墨宛汐体内。
便是在此刻,极乐鬼老死而复生。
回魂收魄后,墨宛汐才刚睁眼,身子就被人一把拽起。耳边三声长笑未完,就闻惊雷炸于旁侧:“你个死宛郎,才肯醒来。”
墨宛汐手掌微侧,灵力涌动,便能轻易推开七杀红的束缚。
抬眼看去,此人唇如薄樱,尤其是紧挨眼角的那颗泪痣,比他本人还要狂傲几分。绯衣胜血,衣袖左纹乌头,右纹断肠草,便是昭告天下,他就是让世人闻风丧胆的七杀老妖——七杀红。
每次见到半敌半友的七杀红,墨宛汐脑中都会现出招摇和轻狂这等字眼。
慢悠悠地收回手,墨宛汐松动筋骨后,发现身体并无旁碍,灵力皆在,心中顿感轻松。若是世人知道他已死而复生,怕是睡觉都不敢闭眼,生怕被极乐鬼老杀死在今日,永远再无明天。
见七杀红面色欣喜之后转为沉重,久不言语,气氛甚是压抑,让人心堵憋闷。墨宛汐只当他是阴阳脾气上来,也未多想,指着旁侧的寒冰棺,语气中全是打趣之意:“这冰凉玩意,又硬又冷。七杀红,你就用这救我?”
七杀红并未立即答复,脸色略变轻松,一脸诡笑的看着墨宛汐,亮出情花袖箭,手指顺着箭身摸去:“若不是这寒冰棺护你身体十年不腐,你这毕方妖祟、极乐鬼老早就化成臭水。情花十年没杀人,宛郎想给它开腥不成?”
墨宛汐心中吃紧,那杀他之人呢?无论是去报仇,还是此生再不愿与其纠缠,都必须知晓那人,现在何处。
看向七杀红,墨宛汐脱口而出:“白笙怎样?”
一阵掌风从墨宛汐身旁凌厉拍下,寒冰棺碎落在地。
七杀红紧攥着的袖箭,提醒墨宛汐他在竭力压制怒气:“你竟不问我,如何将你这散去的魂魄凑回?宛郎,你竟比白无画还要凉薄三分!”
“我可没让你救我。哎,七杀红,你这阴阳脾气改一改,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魂魄,差点被你震碎。”看七杀红还在怒着,知晓他的脾性,不能与这臭脾气硬碰。墨宛汐索性在旁侧找块空地,一屁股坐下后,满脸随意,又拍拍旁侧,示意七杀红坐下,“愿听其详。”
嘴里虽然不当回事,但是心中还是担忧。被长辞令斩碎的三魂七魄,要想拼起来谈何容易。
除非是七杀红提前备好束魂丹,即刻赶到白山之巅,收回他的两魂四魄……
“不好,七杀红会不会发现自己缺少一魂三魄?”墨宛汐慌忙探向自己额间,又伸手摸向胸口处。
幸好,只有两魂四魄,灵力不稳,防他人窥视的封印还在。
“虽有束魂丹和凝魂草,还是只能聚回你的两魂四魄,剩下的一魂三魄不知怎地,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寻遍白山上下,也未找到半点踪影。
不过,宛郎放心,离怨剑早已与你融为一体。你这极乐鬼老本就改修鬼道,少了一魂三魄,不过就是灵力不稳。此前,你那破毛笔修炼的灵力,跟我这看门小厮差不多,废就废吧,不用也罢。”
七杀红刚说罢,就走向房中的红色帷帐前。“哗啦”一声,将帷帐扯下,露出整齐摞好的酒坛,不多不少,刚好遮完一面墙。
从边上随便拿出两坛,七杀红落座于墨宛汐旁侧,掀开酒坛,递了一坛给他:“这世间甚是公平,既有人要杀你,便就有人护你,譬如,我。”
墨宛汐心中更为不解,七杀红字里行间透露出,是用束魂丹和凝血草救回他。方才苏醒之前,灯盏光芒大盛,一股吸力将他拉进肉身之中,直到最后,都未看清男子的容貌。
这十年间,每日见到的男子到底是谁?
墨宛汐知晓这起死回生定非易事,更何况七杀宫死门有规矩,只许杀人,不准救人。今已违背,七杀红怎会被轻易放过?
询问几番后,七杀红依然不愿将内情告知。既如此,墨宛汐便不再追问。
思及方才七杀红所说“有人护你,譬如,我。”
短短七字,携着暖意从墨宛汐心间滑过。
暗道:“白笙不能容我,旁人不愿容我。事到如今,这世间愿容我,护我之人,只剩七杀老妖一人而已。”
浮尘往事太过久远沉重,心中疼痛烧灼,必须灌酒才能舒缓一二。
墨宛汐接过七杀红递来的酒坛,酒香袭来,一闻便知,这是生死悲欢的味道。
世人皆称七杀老妖杀伐无数,狠辣非常。毒死在情花袖箭上的亡灵,比墨宛汐心中的怨愤还要多上七分。
曾经墨宛汐也是如此认为,不过现在早已改观。
眼前这个七杀老妖,不过是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乖张少年而已。除了只穿绯红衣衫,眼角有痣,性子比旁人轻狂桀骜些,也没太多不同。至少,墨宛汐不会因为他是七杀老妖,而去杀他。
想到“杀”这个字,墨宛汐浑身绷紧,暗道:“这世上能杀死自己之人,是白笙。”
被藏在心尖上的人所杀,墨宛汐忍不住暗自嘲笑道:“身为千军竖幡,百鬼开路,怨灵在旁,离怨在手的极乐鬼老,竟这样含恨而终。对,是恨。恨自己被杀,而无法反抗。恨他,竟会选择杀了自己。”
想到此处,墨宛汐看向身侧的七杀红。竟然被七杀老妖救活,死而复生。
所谓命运,曲折转变,难以预料,不过如此。
十年前,费尽心思杀害墨宛汐之人,竟成了十年后唯一救他之人。而当初拼死救活的白笙,却成为了结墨宛汐性命之人。
这一出闹剧中,墨宛汐从头到脚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个至关重要的棋子而已,在棋盘上被他人在暗地里移来挪去。更可恶的是,事到如今,墨宛汐并不知晓,这些人到底是谁。
不过,现在已然不同,就连长辞令斩碎的魂魄都能重新拼起,事实证明,一切皆有可能。
既然极乐鬼老死而复生,当年杀他之人不可留,害他之人必须诛。
无论构陷他的人,藏的有多深,哪怕是早已扎根在泥沼中,都要将他连根拔出。这世间欠他一个公平,废他一段感情,如今,都要逐一算清。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