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墨宛汐从知遥轩中走出,提着两坛酒靠在白山之巅的巨石处。
雪青长衫在冷风中摇曳,逍遥巾的飘带与雪花追舞。墨宛汐看向眼前的雪雾,细听雪落的声音,如同心中的情愫,浅唱低吟,诉说着沉在心底的悲伤。
墨宛汐回想昨夜白笙所说之语,心中凄苦万分,立马打开酒坛,灌下满坛烈酒后,才压住喉中酸涩:“白笙,我不在乎正道,不在乎叛道。纵然你不负听音谷,不负天下,却最终辜负我,但只要你信我,就已足矣。”
寒风卷过,带来围剿之人的脚步声。
眼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刀山火海,墨宛汐并未起身,隔着雪幕,回头看向身后众人。
以岳齐云,岳云飞为首的问岳剑宗弟子已然站在身后,岳止临和岳止瑶也在其中。不肖片刻,鬼面阁阁主温书忍率领门中弟子赶来,站在问岳剑宗旁侧。
墨宛汐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暗道:“幸好,没有白笙,没有听音谷。”
又喝下几口屠苏半酿,墨宛汐靠在巨石旁侧,慵懒说道:“来的倒是挺快,今日诸位前来,还是围剿我?”
“正是,孽障,今日便将你诛杀于此地。”岳云飞扬声大喊。
墨宛汐嗤笑出声,面露不屑:“就凭你们?若真打起来,你们加一起也打不过我,还是赶紧回去吧,莫要踩脏我门口的白席。”
岳云飞横眉竖眼的指着墨宛汐,手中的朔渊剑散发着怒气,融化身侧寒雪: “口出狂言,墨宛汐,你罪恶滔天,其罪当诛。今日哪怕要抵上我这条老命,也要让你下不了这白山之巅。”
“呵。二宗主,我都与你解释多次,你儿子岳成杰不是我所杀,你硬是不信。既如此,要杀便杀吧,想取我性命,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墨宛汐将手中的屠苏半酿喝完,将空酒坛扔下山崖。
“墨宛汐,你一身耻辱,满世荒唐,今日便是你的死。”岳止瑶从人群中闪出,祭出赤炼剑,化作利刃,卷着杀气,刺向墨宛汐。
长袖挥闪,甩出极乐羽,墨宛汐见赤炼剑被打至地上,便走过去,捡起赤炼剑丢给岳止瑶:“我说了,若非我自戕,你们一起上也打不过我。”
“墨宛汐,你莫要执迷不悟,还不束手就擒。”墨宛汐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传来,寻声看去,正是岳止临。
看昔日故交好友的脸上写满不忍,墨宛汐长叹一声:“止临,执迷不悟非要取我性命的是他们,不是我。今时今日,我已不需要你护着,莫要自责。”
温书忍祭出怀中的金丝索,闪出人群,落在墨宛汐面前:“狂妄。”
“温阁主,你方才出关不久,我又未招惹你,你便要取我性命,是否太过草率?”墨宛汐见金丝索挥打过来,招魂幡挥起,就已将其缠住。
将金丝索招回,又催动灵力,温书忍将其锋芒化作金蟒模样,口中吐信,向墨宛汐撕咬过来。同时,卫子卿扬起响尾鞭,鞭策之下,灵力聚涌,化作一条银蟒,与金蟒缠绕在一起,双蟒盘叠,甚是骇人。
墨宛汐不慌不忙的召出厉鬼怨灵,化作人形,手举招魂幡,列在身侧。待一声令下,厉鬼便飞身向前,将金蟒用招魂幡压制住,怨灵张开血盆大口,将其吞入腹中。
“杀。”不知是何人下令,众人纷纷祭出法器,杀向前来。
墨宛汐现出极乐羽,在空中化为万千利刃,将刀锋剑芒劈开,把鞭身索链弹回。
“摆狩雁剑阵。”
随着问岳剑宗令下,只见数十名弟子围成大雁展翅的剑阵,随着阵法成型,突然阵中万剑齐发,剑头在空中一分为二,一半化为巨网,一半化为利刃。
墨宛汐也是初见此阵,眼见厉鬼怨灵被巨网捕获,后又被利刃击杀。
暗道:“果真是狩雁剑阵,倒有几分厉害。”
待墨宛汐释放更多厉鬼怨灵,便将巨网咬破,利刃吞并,窜向剑阵,把人群冲散,已然破阵。
“受教。”墨宛汐拱手承让。
“嚣张,妖祟拿命来。”
卫子卿挥鞭打来,墨宛汐抬手化解之际,轻笑出声:“我墨宛汐潇洒恣意一生也好,荒唐耻辱一生也罢,任尔等评价,我不在乎。”
突然,耳边筝声响起,混乱的人群中,走出一名男子,手持流音琴,踏着飞雪,款款而来。
墨宛汐眼中含笑,目光锁住来人,暗道:“白笙,我手握毁天灭地之力,即便天下之人都来讨伐我,只要你拦着,我便不会动手,伤他们一分一毫。”
正值墨宛汐出神之际,被响尾鞭打中,肩膀露出碎肉,鲜血淋漓。
顾不上肩上之痛,墨宛汐看着白笙,想起昨日他在崖边问自己,你可有心属之人?心中大乱,灵力不稳。
细细听来,只觉白笙所弹之曲,竟让自己心神尽乱,灵力渐渐被困,空中的极乐羽自动收回,厉鬼怨灵尽数消失。
待墨宛汐听懂此曲,难以置信的看向白笙,暗道:“不,不可能。”
当年听音谷惩戒白昀谷主之时,便是用“安息诀”困他灵力,将妻儿惩杀后,又将他诛杀。
“安息诀”怨念深重,修习之人,稍有不慎,即会走火入魔,遂将其纳入听音谷禁术,严禁后人修习。
因“安息诀”是禁术,方才白笙刚弹时,岳止临不甚确定。
待听到中段特有的长串空灵悠远的梵音时,岳止急忙大喊:“小心,是‘安息诀’。”
“白无画,竟用禁术束缚极乐鬼老的灵力。”
“连‘安息诀’这等禁术都搬出来,看样子,白无画是铁心要为无辜丧命的谷主和怀音公子报仇,给世人一个交代。”
“管它禁不禁,只要能杀了这十恶不赦之人就行。”
“对,能杀了他就行。”
“流音公子,不,听音谷谷主,杀了他。”
“听音谷谷主,杀了这魔头妖祟,安定天下。”
一曲弹完,墨宛汐灵力被禁,看着白笙收回流音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脑海中的画面,依然停留在昨日。
你可有心属之人?今日若是不想说,明日再来问你。
可为何,眼前之人竟是眉头紧皱,脸上皆是杀伐之意,丝毫不像问话而来。
墨宛汐难以置信的看着白笙步步逼近,恶声恶语的冲着自己说着:“墨宛汐,你弑父杀母,残害同胞,血洗珞迦山,火烧听音谷,滥杀无辜,大逆不道。
离经叛道,罔顾人伦,罪恶滔天。
我,听音谷谷主——白笙,率名门世家各派子弟,今日在这白山之巅,定要诛杀你这妖祟,给世人一个交代,抚慰那些无辜惨死的亡灵。”
为何?
墨宛汐一遍一遍的问自己。
昨日还说信我,今日为何?
墨宛汐杵在原地,心如刀绞一般,怔怔的看着白笙走到自己面前,手中现出长辞令。
长辞令一出,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唏嘘之声贯彻耳边。
墨宛汐摇着头,不愿相信白笙竟会用长辞令惩治自己,心中哭诉:“不,不可能,长辞令诛杀之人,斩其三魂,碎其七魄,无法入魔入妖入鬼,魂飞魄散,永世不可轮回,白笙不可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了结自己。”
白笙一步一步的走向墨宛汐,直到两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缓缓抬起右手,刺向墨宛汐的心口处:“你去死。”
长辞令刺入心口的前瞬,墨宛汐还摇头暗道:“白笙不会如此。”
可当长辞令剑入心头,鲜血迸出,沾湿白笙荼白素袍的那一刻,墨宛汐抬不起手。
眼中尽是不解的看着白笙,剜心之痛,果真如此痛入骨髓。
看着眼前之人,墨宛汐想问他:“为何杀我?为何是你?为何偏偏是你来杀我?”
可话到嘴边,只是化作一口鲜血喷出。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伴着心中之痛,提醒着墨宛汐,这不是一场梦。
身体越来越轻,墨宛汐倒下之前,只看到一抹血红身影闪过,落在他的面前,似在呼喊。
墨宛汐觉得身子好冷,犹如寒冰,雪花片片落下,如此轻盈,却为何让人觉得万分沉重。
雪花染着鲜血,匆忙向前奔去,向曾经的过往一一拜别,往日种种,从眼前闪过。
“白笙,心中有你,非我能控。死于你手,始料未及。你亲手杀我,恨我至此,却不知我对你情深。”
“白笙,为全你心中大义,为保你清誉名声,我处处小心,时时隐忍,不敢流露。我从不关心围剿之人有多少,我只在乎里面有没有你。”
“从始至终,我从未杀过一人,若要论罪,我只认‘贪情’。”
“小郎君,有朝一日,你会被你的心上人所杀。那一刻,你才知,那是解脱,不死,才是折磨。”
是,竹林婆婆所说没错,情之一字,竟如此之痛。
今日死去,便是解脱。
“白笙,我终于可以忘记你,尽管代价是眼睛再也不能睁起。”
如世人所愿,他终于死了,真是皆大欢喜。
墨宛汐嘴角滑过一抹嘲笑,拼尽余力闭上酸涩的双眼。最后,用仅剩的一丝气息,落下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过,带上他的魂魄,消失在血红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