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三人洗漱沐浴完毕,结伴前往听音谷。
墨宛汐已来过两回,对路径已经熟悉,引着二人上山,倒是省了大半个时辰。
因有通行玉牒,通过断念山下时,守门弟子并未阻拦,一路无话,各自赶程。行至断室前,墨宛汐见有弟子在行修缮之事,略有心虚,寥寥介绍几番,便喊着二人赶快离开。
待登至听音谷正门牌坊时,才发现原来牌坊之侧,有一碑石。前几日来时并未注意,所以便与二人立于碑石前,细细看来。
碑石左侧刻着“听音谷谷规”几个大字,苍劲有力,不失端正。再往右看去,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墨宛汐本就不喜这些规矩祖训,丧失兴致,见林宛若和岳止临还在认真参读,便立于一边等候。
岳止临看的细致,见其中一些有趣,节选几个,念于墨宛汐听。
“听音谷弟子需统一束发,戴偃月冠,着曲水纹宽袖,荼白素袍,腰间佩戴刻有名讳的竹牌。竹牌不可随意放置,不可赠人,若不慎丢失,需去戒律司受‘两戒尺,两戒鞭’方可补领。竹牌除刻有名讳外,背面刻有谷规。”
“谷规八不:不畏强凌弱,不惧险救危。不为非作歹,不借势狂妄。不走街卖艺,不奢逸流浪。不自傲自满,不为虎作伥。”
“谷规八禁:色,酒 ,奢,诈 ,卑,奸,谎 ,恶。”
念至这里,岳止临也觉得谷规太多,甚为繁琐,若是真念完,怕是要念一个时辰。遂作罢,拉着林宛若与墨宛汐一同进入谷门。
从谷门过后,便有弟子引路。
百步一阁,千步一殿,无论是青石台阶,还是房屋构造,皆是以端正,肃穆为主。向前直走,约一个时辰,忽而路过一个院子,雅致幽远,院中匾额上写着“戒律司”。
岳止临和墨宛汐对视一眼,想起岳齐云所说的戒律司由来,心中不免一寒。
从戒律司往前,不过百步,便有一个小院子,匾额写着“不辞雅室”。院中景致过于简洁,稍显萧索。
墨宛汐问道,“这个是何人的居所?竟离戒律司如此之近。”
引路的弟子,答道: “是望音公子的居所。”
“望音公子的居所,那便是白末辞。你们流音公子的居所,是不是也在附近?”墨宛汐往周围望了望,并未看到什么别致之所,遂问道。
“回少庄主,流音公子不喜人打扰,住所离这边比较远。望音公子本应跟着流音公子住在相近之处,只因流音公子说:‘离戒律司近些,律己自省,利于修为。’遂命望音公子搬于此地。”
墨宛汐听他们这公子那公子的喊着,甚为拗口,感到头皮发麻:“别家都是喊师父,徒弟,为何你们听音谷喊公子?一点都不好记。”
“听音谷等级森严,门风以‘端正’为主,修行以‘清净,不染尘俗’为主。称之‘公子’,以示疏离。谷中只有谷主的关门弟子可以称为‘公子’,即大弟子白箫——怀音公子,二弟子白笙——流音公子。白末辞是因姿质聪颖,勤勉刻苦,谷主破例赐名望音公子。”
墨宛汐听闻“白笙”二字,略有不解:“世人喊其白无画,无画公子,流音公子居多,倒是第一次听闻白笙这个名字,为何?”
引路的弟子也不嫌墨宛汐话多,面无表情,语无波澜的回道:“谷中子弟正式拜师时,师傅会亲自赐名。谷主破例收其为徒时,流音公子尚且年幼。因谷主器重有加,将赐名之权交与流音公子,让其三日之内告知即可。可谁知谷主刚说罢,流音公子便不假思索的回了‘白笙’二字,意为‘莫要白白生在这世上’。因流音公子自幼时便不喜与人亲近,不许众人喊此姓名,今日若非少庄主问起,我也不会提及这二字。至此,世人多知无画,流音公子,却不识白笙是谁。”
早就听闻这个木头自幼便以平定天下为己任 ,下山斩妖驱鬼,立下不少功劳。如今天下有乱世之象,众人都仰仗着木头师徒三人,听他三人差遣。即便如此,起了名字还不让别人叫,还是太过专横无礼。
墨宛汐对白笙的印象,又差上几分。
几番对话,又路过几个小院,引路的弟子突然拱手:“向前直走百步,有一院子,名为‘绝尘别院’,谷主应在院中。”
见引路之人似有要走的意思,岳止临瞪了墨宛汐一眼,哧道:“就你话密。把人絮叨走了。”
“少宗主莫要误会,谷中有规矩,提及‘白笙’二字,需去戒律司领一戒尺。方才加上刚才这句,已有四回,弟子需去戒律司领罚。就此告辞。”
墨宛汐记得戒规尺的厉害,四戒尺罚完,应是筋骨寸断。不过随意几句对话,却要受此刑罚。心中万般不忍,悔意溢于脸上。
看这个引路弟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谈及如此重罚,都面无表情,心中更是难受,急忙拦住:“你即已早知戒规尺的厉害,也知晓回答后会受罚。刚才为何还要答复我?”
“流音公子今日交代在下,临墨山庄少庄主墨宛汐,聒噪至极。如果引路途中,问我问题,如实回答即可,不要与其言语纠缠。”
说罢,岳止临忍不住笑出声来,嗔道:“聒噪至极,不要与其纠缠。小太岁,看样子,你是真得罪白无画了。”
“三位慢走,弟子告辞。”墨宛汐对着引路弟子连鞠四躬,以示歉意。
看着弟子前去领罚的背影,三人心中自是感慨,却没有办法,别家规矩,不好插手。
墨宛汐因自己多嘴,伤及无辜,顿时收敛些。
正如刚才那位弟子所言,不足百步,便看见绝尘别院,白清尘白谷主正站在房中。
三人整理衣衫,自检并无不妥,方才走至院中。
院内陈设,只有寥寥数草和一个石桌而已。三人站于屋前,长揖行礼:“白谷主安。”
说罢,岳止临掏出袖中拜贴,双手呈上:“家父寿辰,设了宴席,特命止临前来送拜贴,请谷主入宴。”
“让家中小辈子弟过来便是,拜贴已送,公子可回。”白清尘接过拜贴后,便无留客之意,当真是绝尘之人,不近人情至此。
墨宛汐心中暗道:“白笙如此凉薄淡漠,不近人情,定是跟这个师父学的。师徒三人,除去白箫温良,面有暖意,其他皆是冷言冷语。”
“止临还有一事。家父嘱托,请三位公子前往问岳剑宗,一同参加寿宴。”
“流音在受罚,应是不去。其他两个,自会前去。”白清尘毫无感情的陈述着。
“为何?”听闻白笙受罚,墨宛汐觉得奇怪,语气中太过急切,引得白清尘眉毛微簇,不怒自威,让人甚为害怕。
“昨夜,断室被流音琴所破,墨公子上山时,便已看到。”
墨宛汐还想问罚了什么,却被岳止临扯住衣袖,拦了回去。
“我事务繁忙,无法脱身。至于,流音,他素日不喜这些事,你们去戒律司亲自问他吧。”
白清尘说罢,拂袖将房门关上。
竟是逐客。
墨宛汐本以为上山后,起码会吃完饭再走,谁曾想拜贴才刚送完,就落得这般尴尬境地。
林宛若见墨宛汐神色不悦,忙柔声宽慰:“哥,没事,我们回客栈吧。”
“那你怎么办,你不是还要找……”墨宛汐一路走来,见听音谷如此景象,规矩森严至此,人情冷漠至此,林宛若怕是连白箫面都见不上。
“无妨。”虽尽量保持语气不变,墨宛汐还是从林宛若眼中看出失望之色,遂上前安慰:“若儿,我帮你去送。”
“不必。哥,我们下山吧。”
见她坚持下山,墨宛汐心想:“这凉薄之地,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下山时途径戒律司,墨宛汐想进去看看白笙如何,毕竟断室之事也是因他而起,今日有两人因他受罚,心中难受万分。
与戒律司门口之人,说了半天,仍是不让进,只好作罢,临走之前将拜贴放于门前。
三人忙了一天,肚子空空,下山速度自然快些。尽管如此,回到客栈,已是落日。因一天之内从听音谷走了个来回,三人草草吃些,便各自回房。
墨宛汐在床榻上,回想听音谷今日的见闻,脑中闪出几句话:不喜与人触碰,不喜与人亲近……
墨宛汐暗道:“听音谷人人皆是如此,当真不会有孤独之意吗?”
思量之间,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墨宛汐忙从床榻坐起,翻身下床,行至门边,侧耳细听之下,正好看见林宛若从门前幽幽走去,便轻脚出门偷摸跟了出去。
林宛若步履轻柔,缓缓走出客栈,站在树下,似是在等候什么。不肖片刻,一抹白色掠过,落于林宛若面前。
待墨宛汐看清所来之人,震惊之下,便屏气凝神,藏于离二人不远之处的石头后面。
林宛若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巾,将其小心展开,轻柔的拿起玉坠,悠声道:“若儿见过怀音公子。夜邀怀音公子前来,是若儿不妥。只是今日入谷,未曾见到怀音公子,无奈之下,才留信于戒律司。若儿有一物想交于公子,这枚玉坠是我幼时所雕,曾于家母说过,待以后遇见心中命定之人,便将此玉坠赠与他。不知怀音公子意为如何?”
墨宛汐见平日从不失方寸的林宛若,竟瞒过岳止临二人,在戒律司留信密邀白箫夜谈,甚为大惊。
白箫并未接过玉坠,只是微微拱手,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缓声说着:“林姑娘温婉娴淑,远近闻名。此玉坠精巧别致,甚为雅观。只是,白箫自幼拜入听音谷谷主门下,实非能够接此玉坠之人,林姑娘若无他事,谷中事物繁忙,怀音需早些回谷,还请林姑娘见谅。”
以前早就听闻听音谷谷中之人,皆是不近人情之人,脸色皆是冰冷之意。唯有白箫一人,温良俭让,宽容有度,实为听音谷冰中暖泉,待人接物,稍有近人之色。
今日看来,白箫脸上虽有笑意,实则笑中皆是冷漠之意。
木头疙瘩冷淡人尽皆知,白谷主不近人情世人皆晓,二人皆是不加掩饰的疏远旁人。唯有白箫,看似通透温顺,才应是听音谷谷中,最是冷淡疏离之人。
墨宛汐不甚了解白箫,尚且可以看出,更何况是“乐之所乐,已逾十年”的林宛若。墨宛汐心中只能暗自替妹妹叹息,所托非人,无缘无份,大抵如此。
林宛若手持玉坠僵在原处,失望之色从脸上只停留片刻,又柔声说道:“若儿,早已知晓公子不会收下。只是此物藏于闺中,此情埋在心里,已逾十年。若儿自知此物不送,此情不断。如今赠与公子,并非求个结果,只是想借公子之语了断,辞别而已。若儿心中所想之事,即已说尽,此玉坠于我而言,再无任何含义,便留于此地。若遇需要之人,还可当些银两,一解当日愁思。公子告辞。”
说罢,林宛若将玉坠小心包好,连同帕巾轻柔的放于地上,缓缓起身,仿若无事,语气中尽是温柔:“公子慢走。”
林宛若语尽转身,动作丝毫不失风采,神情不失气度,款款走回客栈,竟头也不回。
白箫待林宛若走进客栈,将地上之物捡起,看向墨宛汐这边,温声说道:“少庄主,令妹之物,还请公子替白箫还回。留于此地,甚为不妥,对令妹也显轻怠之意。”
此话即出,墨宛汐不好继续藏着,从暗处走出,对着白箫拱手:“多谢怀音公子。”
白箫早就发觉墨宛汐藏于此地,念及林宛若的名声,装作不知,待墨宛汐走后,方才点破。
如此周全,墨宛汐心中甚是感激,但是,林宛若既然已有自己的打算,墨宛汐还是觉得不该插手,思量一二后,方才回道:“如若需还,公子还是自己还吧。”
言罢,白箫微微颔首,温声说着:“既如此,白箫定会亲自登门,将此物还于庄主。天色已晚,白箫告辞。”
“公子留步。我有一事相求。”墨宛汐大声喊道。
白箫身子微顿,转过身来,看向墨宛汐。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