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姝彻底转过身,挑了下眉,像是在问“我就不处理你能拿我怎么办”,成群的蚀在她身周三尺外跃跃欲试,忽略它们可怖的习性,这副图景也算是美如画。
她向前走了几步,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在这样直白的目光里,徐逸之不适地偏过头。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在这个地方,是不是没有绷带啊?要不然你把我的衣服撕成布条吧,反正这件衣服很宽大。”
徐逸之瞅瞅身上宽松的黑衣,这是云一剩余的衣服,对他而言太大了些,袖子翻了几圈才露出手来,下摆更是宽大,便用新鲜的细树藤勉强系着。
他料想,电视剧里包扎都要用到绷带,而他们穿越到这个地方,看起来似乎出奇的荒凉落后,除了树都是树,难不成是什么原始森林。
可是他们的衣着看着倒没有那么古老,徐逸之犯了难,搞不清外面的样子就无法得到更多信息,这种无知令人痛苦。
绷带是什么,云姝并不清楚,她只知道用来捆缚的绑带,不过也不难理解,这几天来,她已经习惯了从他们嘴里蹦出的胡言乱语,稍稍一想就能猜出意思。
他上一句还在说包扎伤口,下一句就是这绷带,云姝想,绷带就是用来包扎的,可能有使伤口快速恢复的作用。
对于不了解的知识,云姝总是抱着旺盛的求知心,她自觉从他们那里学到许多新鲜词汇,方才又误解了他们的表情,也就不好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于是,她开口,和颜悦色道:“我不需要绷带,伤口也没什么大事,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那就继续赶路。”
云姝说完后,就将被寒气凝固的一小片肌肤化开,薄冰带着黑色的毒素脱落,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以接触点为中心,方圆三丈的草木尽皆枯萎,那群蚀再次隐匿行踪。
她厌恶地看着那滩化作粘稠液体的毒素,嗤笑一声,褚星河真是偏爱“星河醉”,回回都抹这毒,她早有防备,又怎会再中一次毒?
云姝蓦地望向结界里的人,徐逸之因与她说话分散了心思,脸色看着还好,李泽远那边就有些不妙,他唇色发白,瞳孔涣散,被吓得不轻。
说起来第一次中“星河醉”时也是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在见到云一后,斜地里钻出一剑毫不留情地往她心口捅,云一及时杀了那人,见云一只是手背有很小一道伤口,他晚看一眼可能就会消失的轻微伤口,不在意地同来人打斗。
云姝当时也是他那般想法,满腔的愤懑与悲苦变作强大的灵力倾泻而出,离他最近的那人措不及防回挡,可来不及了。
灵力迅速与他本身的灵力搅作一团,在他青色的血管里炸开,像是绚丽的烟花在佳节腾空飞起,他的身体倏尔炸开,云姝身上都是血。
她瞪大眼睛,很快地咬了下唇,鼻腔里的血腥味是那么浓厚,可她像是一点也闻不到,愣在原地,在下一个实力与她相当的刺客冲来时,云姝再度复原方才那招。
一边倒的打斗结束后,云一循着方向感找到一片干燥的地方,两人盘膝休息,云姝闭目前发现第一个刺客划出的伤口还没消失,顿觉奇怪,只以为是灵气缺乏所致,也没多想径自睡去。
变故是后半夜发生的,手掌的肿痒令她从梦中苏醒,素白小巧的手掌肿得不成样子,云姝脸上也漫起红晕,犹如醉酒般不明所以地瞧着半跪在她面前的云一。
“怎么?”她问,绵软的青竹酒气从她唇齿间逃逸而来,云一原本还是着急,一闻到这股酒气,脸色顿时黑了。
“星河醉?!”
他陡然生出十分懊恼之情,暗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云姝手上的伤口,而今为时已晚,云姝免不了要受点苦熬过此毒。
星河醉说是毒并不恰当,它更像是酒,只能给凡人喝的酒,但凡饮用之人有一点灵力,这酒就会千百倍发挥功效,使人身体肿大,瘙痒难言。
它也像是毒,须以特殊材质器皿安置,碰到其他东西就有蚀骨之效。
云一想起自己确实在云姝手上见过一道小小的伤口,那份担心也就少了些,既然伤口小,那星河醉的毒力就不能彻底发挥,更多的展现酒的那面。
既然是酒,那么等酒解后自然就无恙,不过,这解酒的过程有些难熬,必先勾起人心最深处的梦魇,而后以更惨烈的方式呈现,此毒胜在攻心。
云姝嘴角扯了一下,脑海里闪过自己当时中星河醉时的狼狈模样,阿爹死时的恐惧自不必说,她初次杀人的战栗就不得不提了。
那股浓重的血气如有实质地萦绕在她周围,不断提醒着云姝她到底干了什么,可她并不后悔,人为刀俎,她却不欲为鱼肉,她曾经不后悔现在也不后悔,将来更不会后悔。
因而星河醉起的作用极小,半个时辰后,那些症状消失,半分端倪也没留下,但是云姝自那之后就厌恶此毒。
眼下又见此毒外加两个目测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恐惧少年,云姝难免想起往事,不由心神激荡,稀里糊涂道:“这种场面日后就是家常便饭,若不习惯就趁早回你原本的地方。”
她其实知道他们大概率是回不去的,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异界之人的存在,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孤陋寡闻。
就算真有如他们这般的人曾来过,用脚想也明白在灵气大幅削弱的天衍界想要达到破开空间的修为有多难,而且达到又能如何,失去锚点如何在外界立足?
云姝说这话是想告诉他们,适者生存,她见过太多人心黑暗,就更清楚不可轻易在陌生人面前露出疲态,即使再怕再恶心也要强忍着才是。
又是一阵无言,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赶他们走,李泽远气冲冲地别过头,过会又突然明白归来,又拗不过自己心里那关,索性就继续缄默。
徐逸之在她话音落时就脱口而出:“我们会习惯的,一定会!”
他微微抬起头,一双漆黑明亮的瞳孔里倒映出她长身玉立的模样,语气里有着笃定,还带着懊悔。
她都不懊悔自己伤人的语气,他又在懊悔什么,云姝不敢再看他的眼,就转身走到一颗树后,将那划破的衣服换下,待出来时,身上还是一件黑衣,看着却更破旧些。
裸露的干枯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草芽,没多时,就恢复成起初的葱茏,可徐逸之望去,总感觉发生了说不出的变化。
云一又往前探路,回来时就见到三人面面相觑坐在火堆前,夜间寒凉,云姝倒是无所谓冷暖,然要顾及其他人,便生了火。
他瞧着这幕还挺欣慰,沉重的心情好上些许,朗声道:“再过一刻钟,我们立刻离开,等看见外面的光时,不必管我,跑就是。”
“我还是那句话,没看到出口前就死死跟紧我,看到出口后,就只管跑,外界天高海阔,你们也该见见了。”
语罢,云姝挺直身子,手撑地面就要起来,她哪能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他这是要以性命为他们杀出一条路来。
先前那么多杀手,他一个人想要拖延时间,十有八九要埋骨于此,倘若她留下来……
云姝惨然,她留下来也许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可能还会拖后腿。
这般想着,她非但没有在云一威慑的眼神下端正做好,反而凑到他跟前在他不赞同的眼神里自顾自地说话。
“你不走,我也不走”,云姝少见地表现出任性的那面,“我们并肩作战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云一动怒,“少主大人,容我再度复述我的身份,我是云卫的统领,生而为保护您存在,尽管只剩我一人,我也会护好您。”
自当时云姝让他走后,云一就再也没叫过她少主这个称呼,现在他明显是气到了极点,看起来恨不得把云姝吊起来看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等时机不好好把握,还想着并肩作战的鬼话。
他缓了缓,不那么生气时又道:“这次跟以往都不同,您如果能出去那无疑对代家主一派的人是极大的助力,届时您就不必再担惊受怕,过食不果腹的日子。”
云一的好言相劝,并不能干涉云姝的决定,她抬手示意他闭嘴。
“你还认我是少主一日,就要听我一日的命令,那我命令你以我的计划行事,我们可以不出去,但我们不可以再失去任何人了。”
云姝低头,抬起脚跟,脚尖在地上摩擦,她低声道:“你是最后一个了……”
她对他心存愧疚,云一等人是褚星流很早前就为她选好的护卫,以秘药控制,对她忠心耿耿,在褚家时,为护她不知填了多少人命,她怎会不知晓,知晓后又怎能不痛苦。
他们都是孤儿,无父无母,又没有熟识的人,想要补偿也没什么办法,云姝的阿娘夏竹筱为他们风光下葬。
只是人都死了,这些身后的繁华也没什么用。
她属实不想看到三十六云卫失去最后一人,失去那可补偿赎罪的最后一人,这是她的私心,非公义之举,她知道,他也知道。
云一笑笑,那笑声分明是悲凉的,“也罢也罢……属下愿听从少主差遣!”
云姝将躬身的他拉起,凑在他耳边低语,云一时而疑惑时而点头,反让另两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知道将自己的计划全盘脱出后,云姝才理落在身上的那些眼神,徐逸之和李泽远都歪着头,耳朵对着她们,神态虽还残留着害怕,眼神却又是好奇的了。
云姝抿唇,她好像多此一举了,就算大声说,他们也未必能听到。
她慢一拍地一笑,那浅淡的笑容就落入徐逸之眼中,很轻,可是足足让他记了很久,久到很多年他都忘记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