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是说，”李泽远用力咽下惊讶过度生出的津液，“这是个修仙世界？就是那种可以飞在天上的修仙？”

吃过解毒丹后，他额下生出细密的汗珠，随着脸部夸张的动作改变着移动轨迹，晶莹的水珠被他不在意地抹去，李泽远紧张地注视着徐逸之的一举一动，他迫切想要证实这件事是否真实。

徐逸之在剑拨弩张的对峙后，乍然意识到这里对他们来讲有多么危险，他失去了新奇感带来的放松，身体时刻紧绷，嘴角略向下，眼尾也拉着。

他闻言点头，“对，我们确确实实来到了一个修仙世界，这里的一切事物对我们来说都太过危险……”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相信接下来的话用不着他点明，李泽远能脑补出她剩下的话语。

宛如整个人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李泽远打了个哆嗦，他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变得萎靡。

身上皱巴巴的短袖加重了主人纷乱的心绪，他伸手低头将衣服扯直，上下两片嘴唇开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一番无伤大雅的探险以及结识（两人自以为）新朋友又遇上生命危险后，十一岁的迟钝的两个少年终于正视现实。

他们是身穿，既缺乏对天衍界常识的了解，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奇遇。

唯一的好运或许都用在一身古怪装扮没被怀疑上，之后的那些事情委实称不上好事。

暂且不提他们这边的复杂心思，云姝却已经决定要启程了，那么是否带上他们就是一个需要抉择的问题。

千幻之森的夜太危险，她们永远无法猜到背后到底有什么，而白日，基本上大部分的可怖存在都会陷入固定的保有自卫能力的沉睡，那是最好的休息时机。

她们一向都保持着昼伏夜出的作息，一年来从未更改，更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到来而改变。

云一有意将选择权交给云姝，他全程没有说一个字，做一个动作，像是木偶人一样看着漆黑的深处。

带，不带，带，不带……

一片又一片黑紫色花瓣从云姝手中落下，她决意将选择权交给命运，采用最简单但最古朴的方式进行决断。

还有三瓣，她上一个默念的音节是“带”，云姝将花瓣攥在手里，她借助一阵阵风来使自己更加冷静。

很显然，命运告诉她，她应该立刻抛下他们，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但云姝反问自己，你真的会眼睁睁看着两个能说话的活物成为千幻之森的养料？

何况，把选择权交给命运本就是不公平的事，也许这种花的花瓣数只有双数，当她换个顺序时，结果就大相径庭。

云姝轻轻颔首，肯定自己的想法，她起身，衣摆听话地贴在身侧，手腕从不合身的衣袖露出，依稀可见一些丑陋的伤疤，那是治疗不及时加上缺少灵气的后果。

她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收起，在与云一进行眼神交流后径自向着右前方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引来了云一的注目。

走了几步后，她发觉身后空荡荡的，那两人似乎并没有跟上来，云姝微一拧眉，带着几分熟稔，扭头问道：“怎么还不跟上来？”

“呼——”

含在口里吊着心中的那口气忽然散了，徐逸之难以置信地倏然站起，手指不断扭动，腿时直时弯，他没有问“为什么”之类的蠢话。

徐逸之终于找到一个庄重的站姿，他用激动的语调说：“谢谢……”

还没等云姝作出回应，半大少年就俯身将朋友的一条手臂搭在肩上，扛着脱力的李泽远快走几步追赶她们。

李泽远恍惚着道谢，顺着力度努力用自己的力量行走，他手上还有刚才用力过猛留下的细小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会随着身体的力度而疼痛。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身后的两人明显跟不上，粗重的呼吸声不断传来，云姝无言，她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不该带上两个拖油瓶，即使是两个会说话的拖油瓶。

云姝打了个响指，又做出一件令云一欣慰的事：她给了两人一个轻身诀，虽不能全无疲累之感，但好过现在这番大汗涔涔的样子。

今晚风平浪静，没有长剑破空的刺耳声音也没有不堪入耳的辱骂，赶路途中没有遭遇烦心事，云姝在月亮彻底消失后，为今日行程做了简短的总结。

她接过云一的工作开始布置结界，云一的法术学的不好，布下的结界总会有些错漏，好在两人是轮换着来的，不是每天都睡在不安全的结界里。

云一则带着满意看向互相嘘寒问暖的两人，他在云姝不曾看见的地方见识到两个少年质朴的感谢，徐逸之和李泽远不约而同地放轻呼吸，即使再累也没让云姝再施一个法诀。

他们并没有将别人的好意视作理所当然，而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减轻别人负担，云一对他们的评价又高了一点，不过还没回到最初的水平，也远不到让他完完全全放心的程度。

就这样行进五天，云一在照例探路后，难得露出笑意，他扬眉道：“前方有一线天光，我们离出口不远了。”

他话音落时，三双眼睛齐刷刷亮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迅速撤开，似乎生怕对方看见自己那喜悦的表情。

这五天，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得到明显的提升，虽然不能从善如流地交谈，必要时倒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云一的笑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又恢复起那副认真严肃的样子，语调平缓加之几分郑重，像是长辈正色的嘱咐。

脚边随处可见的紫黑色草叶蛰伏在黑暗中，点点荧光穿梭其间，却不是萤火虫，而是一种名为“蚀”的生物。

蚀生长在潮湿的环境里，依托花草树木为食，有时会借助发光的外表吸引较为弱小的野兽，之后一拥而上将野兽食之殆尽。

他挥手驱散盘旋的蚀，对着三人，准确说是两人，“你们切记，紧跟我的步伐，不可有一丝错漏，若是发生意外，第一时刻就跑走，越远越好。”

试问还有何时能比从千幻之森离开时那般放松戒心，云一认为要是他，那么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定一击即中。

“晚辈明白！”

虽则害怕，徐逸之和李泽远仍旧点头，他们渐渐适应了艰苦而异变的世界，除却第一日晚睡时的惶恐不安，另几日看起来都不错。

见他们点头应答，云一便转头，打起十二分注意力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

黑色还在蔓延，换上黑袍的两人也学着云姝的样子踮脚避开障碍物，要不是衣袖间滑出的雪白手腕，就真以为这里只有黑暗。

“沙沙——”

云姝没有回头，五指翻飞，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最后方，她一脚飞踢发出声响的歪脖子树，手里燃起火焰，毫不留情地拍到一晃而过的人影身上。

杀手也不是吃素的，他侧身抬手上折云姝的手，一只诡谲的蛇一般的匕首悄无声息向她贴近。

与此同时，沙沙声不断传来，看着原地发呆像是被吓傻的两人，云一苦恼地一手提一个扔到成形的结界里。

他抽出充当腰带的软剑，短短瞬息，嗜血的气势升腾，本还留恋鲜血味道的蚀在嗅到这种危险至极的气息后，争先逃离。

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云一没有干涉属于云姝的战场，他挺直腰板，威慑着四方来客。

褚星河到底要做什么，没人清楚，只是不知是他太过轻视他们还是其他原因，杀手的实力逐步增强，却始终维持在一个恰当的水平，刚巧每次都略高于他们被追上时的修为。

修真界不以修为论高低，就像同境界的医修或是器修往往难以同剑修周旋，可在某些情况，修为灵力的确起到关键作用。

匕首贴近云姝的脊背，来不及撤离，云姝眼里幽光闪烁，一咬牙，硬生生挨了一刀，拼着全力压低手腕将炽热的火滚上杀手脆弱的脖颈。

未明火遇物即燃，即使在水里都能烧起来，更何况是人身，烤肉的焦糊怪味在未明火爬上杀手衣角后扩散到空气中，即使闻过很多次，依旧令人反感。

云姝不悦地屏息，背后那道长而斜的伤口处覆着层冰蓝雪霜，冷气冻结血脉流动，手腕的坠疼感在此时格外明显。

手掌上的火焰还在燃烧，驱散背部的寒意，云姝略闭了闭眼，视线不经意扫过缩在结界里的两人，正对上他们惊恐的眼神。

那双明亮到连月亮都偏爱的狭长眼里霎时失去几分光彩，宛如画龙时缺少点睛之笔，梗在心里总觉得差了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千幻之森，她早就经历太多次，云姝漫不经心地想，他们果真是幼稚，见点血就害怕，与窝囊废何异。

此刻她拖着被刺疼的心以自己能想到的最歹毒的形容词来称呼他们，她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她会用一种全新的态度看待他们。

又是沙沙声，伴随着故意留下的“撤！”字，隐在林梢的其余杀手四散而逃，明摆着要她们为难，选择寻找就会被分割力量，不找的话就会在出口那里遭到全面危机。

没人追上去，云姝不顾身上的伤口，执意按照原定方向走，云一无奈跟上，没有谁搭理还困在结界里的两人。

“等等！”

是徐逸之在高声叫唤，他的脸上还残存着恐惧，颤动的身体出卖了他不平静的内心，他张嘴道：“云姑娘，你应该先处理伤口！要不然会发脓腐烂！严重的话，可能要把一整块肉挖掉！”

他叫住云姝时，云姝没有停步，她认为他们是被怕抛弃才鼓起勇气开口，可她觉得也许分道扬镳才是对他们最安全的做法，好歹不会有人突然冲出来给他们一人一剑。

然而，徐逸之接下来的话大大出乎云姝意料，她急速回答，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她，徐逸之坦然回望。

“处理伤口是最重要的事。”他再次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