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徐逸之还坐在原地。
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盯着杯子看得出神,就连店小二叫了他好几声他也没听到。
最后还是店小二走到他面前,作势要收走茶杯,徐逸之才发觉到他应该离开了。
这间茶馆的主人是个随心的人,每天开门的时间不定,然而酉时三刻闭馆这一点却从没变过。
奇怪的是,茶馆并未因此损失客人,反倒由于这不同寻常的“规矩”而成了附近最有名的茶馆。
茶客们一般都在酉时一刻离去,店小二也早已习惯于在这时收拾桌子,可今日却因为徐逸之的久留耽误了回家的时间,他的眼神里难免有几分谴责。
徐逸之有些歉然,因此又在桌子上多放了几枚碎银,算是给店小二的小费。
在这里待的这几个时辰,徐逸之并不是单纯的发呆,他又想明白了一些事。
踏出茶馆时,徐逸之心情愉悦,四处张望一番,乍然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你?”
那白日里不小心撞到他的男子莫名其妙等在门口,而茶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徐逸之寻思,难不成男子是来道歉的?
王五眼睛一亮,焦灼地对徐逸之说:“修士老爷,家里出了点事,想请您去看看。”
王五不是蠢人,一个受伤的修士突然出现在他家后山森林里,怎么看都不正常。
他推测有人要杀了这个女修士,女修士为了逃命误打误撞才进了他家后山,又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在森林里。
所以王五不敢直接说他家里有个受伤的修士,毕竟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如果说漏嘴害了她,王母这一辈子恐怕都会活在愧疚里。
今日是群英会的擂台赛,在擂台上站到最后的人才能进入三日后的正式比试。
徐逸之早早就拿到了正式比试名额,正愁等待的这几日太过无聊,无事可做,刚巧王五就来了,还需要他的帮助,这下可有事忙了。
他一笑,“走吧,带我去你家看看吧。”
王五没料到徐逸之这般好说话,原本他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说辞试图打动徐逸之,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修士老爷,往这边走。”
王五带着徐逸之东拐西拐,绕了好几个巷子,才到了王五家。
门口人影绰绰,是吃着糖的王小六坐在门槛上,等待着王五的回归。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娘说漂亮姐姐要断气了。”
王小六焦急的童音传入徐逸之的耳朵,不知为何,徐逸之的心突然间揪紧了。
徐逸之走进王五家里,问他:“是有人生病了?怎么不请大夫?”
“这……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徐逸之皱着眉头,大步越过王五走进了一间房屋。
修士的眼力很好,徐逸之透过屏风就看见了褚云姝没有血色的面庞。
她紧闭双眼,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身上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若不仔细感知,徐逸之只会以为她死去了。
徐逸之感到烦躁,他想,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搞得这么狼狈,不知为何,徐逸之有一股莫名的心痛。
他不是医修,没有救人的法子,也不知道褚云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逸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来熟识的医修来救治她,他扶起褚云姝,让她靠在床柱上,缓慢地给她输送干净的灵力。
窗外来了一只乌鸦,漆黑的眼睛盯着里面的人,发出怪异的叫声。
徐逸之心里仿若窝着一团火,他粗暴地发出一道剑气,干脆利落地了结了乌鸦。
他又联络了李泽远,“我这里需要一个靠谱的医修,麻烦你了。”
李泽远淡定地回答:“好,我立马就去。”
他没问原因,也没有问徐逸之在何处,同行那么多年,他们两人早就有了不同寻常的默契。
徐逸之的灵力并没有使褚云姝好转,徐逸之没有犹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丸有着近乎完美的金色纹路的丹药。
他对着门外问:“有干净的水吗?麻烦送进来一些。”
王小六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盏水,递给徐逸之,她好奇地问:“大哥哥,漂亮姐姐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徐逸之将丹药溶入水里,他无比坚定地说:“她很快就会苏醒。”
其实徐逸之明白褚云姝有不能苏醒的可能,但是他潜意识里并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他只能告诉王小六同时也是告诉自己:她会醒,一定会。
李泽远来得很快,他轻轻地摇动门环,王五听到声响后,立马就开了门。
他们进去后,王五后知后觉地想,他记得他不认识门外的两人啊?
于是他就想进屋赶走刚刚的两人,这时,王母呵斥一声,“你进去干什么?”
王母年轻时见过很多修士,她又熟知人情世故,一眼就明白方才进去的一男一女也是修士。
王五嬉皮笑脸地说:“娘,我没想进去。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是早点睡吧。”
王母摇头,“你要想睡自己就去,我这个老太婆可还不困。”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灯火通明又寂静无声的房屋,默默在心里祈祷褚云姝能苏醒。
布了结界的屋里,却不是王母想象得那样几人商量如何救人,而是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氛围。
李泽远在收到徐逸之的传音时,孟寒雁恰好在他身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来得如此快。
他们来得时候,徐逸之已经把被丹药染成淡金色的茶水喂给了褚云姝,短暂地阻断了她生命力的流失。
孟寒雁匆匆忙忙地将自己惯用的银针等器具放在桌子上,又走到床边,不客气地说:“让病人平躺着,你到一边去。”
徐逸之眼神微妙,他有些怀疑眼前医修的真假,脾气暴躁的医修太少见了,至少徐逸之是没有见过。
可李泽远对着他点头,告诉他这人无害,徐逸之也就放下心来,他相信李泽远看人的眼光。
于是,他配合地放平褚云姝的身子,又特意给她掖了被子。
孟寒雁低着头挑着合适的银针,一转头动作却停滞了,她突然赌气地说:“我不治了,你们另找他人吧!”
接着,她就把摆开的银针收了起来,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起身要走。
徐逸之伸直胳膊拦住她,“道友何故如此?你与褚道友同为医修,如今褚道友危在旦夕,于情于理,孟道友都不该见死不救。孟道友若是愿意出手相救,在下当以千年雪莲和岷山鹿茸作为答谢。”
徐逸之内心着急,说话也就失了分寸,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孟寒雁留下来为褚云姝医治。
“早知是她,我便不会来了。”
孟寒雁心底郁闷,她进来的时候,褚云姝垂着头,她没仔细看,自然没有辨认出病人是谁,只将褚云姝当做普通人,这才准备救人。
在孟寒雁看来,她和褚云姝有旧怨,她是绝不可能会救褚云姝的。
一旁的李泽远一头雾水,他不明所以地问:“雁雁,你不是说医者应有仁心?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应该得到救治吗?”
“对,我是说过,可褚云姝是什么人,她不需要我这种下等宗门弟子的治疗!”
孟寒雁气愤,对李泽远的几分好感顷刻间化为乌有。
对于她这般医者来说,任何人都有生存的机会,她本不该违背自己的信条,可床上躺着的人是谁都行,为何偏是褚云姝?
她暗地里发过誓,她绝不会搭理褚云姝的,除非褚云姝给她道歉!
王小六窝在角落睡着了,不过周围太吵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天真地问:“漂亮姐姐是不是醒了啊,她给我的很好吃的糖没了,我好想再吃一点啊。”
孟寒雁猝不及防听见孩子真挚的声音,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她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做。
她又想起师尊昨日还在夸赞褚云姝仁善,说她这几日救了数百身患寒疾的普通人。
孟寒雁犹疑了,似乎褚云姝活着更好,她身为一个医者,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葬送另一个能救更多人的医者性命。
她艰涩开口:“别担心,你会有糖吃的。”
于是,她又折返回去,沉默地察看褚云姝到底为何昏迷。
这一查探,孟寒雁就觉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褚云姝身体状况堪忧,不知名的毒素在她的血液里乱窜,要是褚云姝还有灵力,那这毒素就不会这般嚣张。
可是褚云姝的灵力就像失踪了一般,孟寒雁又刺穿她的手指,流出来的血不是鲜红色的反而有点发绿。
孟寒雁喃喃道:“这种妖毒还是第一次见。”
她复又转头对着他们说:“你们先出去一下,这里不太方便有男子在。”
她这一说,两人就明白了,尴尬地走了出去,也是,他们两个男的待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孟寒雁扒开褚云姝的衣服,果不其然,褚云姝胸腔处有一道冒着黑气的伤痕。
奇怪的是,褚云姝的心脉完好无损,像是有人已经给她用过药护住她的心脉了。
孟寒雁从药箱里拿出一把中空的短剑,手指结出复杂的咒印,驱使短剑悬空在褚云姝的手腕上空。
随后,她划开褚云姝的皮肤,引着血流入短剑,她要用这把独玉剑净化毒血。
这把剑的来历神秘,据传来自于上古时代,也就是白英上人那个时代,孟寒雁自从得到独玉开始,就没有碰到她解不了的毒。
褚云姝身上那诡异的毒碰到独玉剑自然也不能摆脱被净化的下场。
净化换血是一项很耗费心神的工作,孟寒雁重复了好多次才祛除褚云姝体内的所有毒素。
转眼间,一夜无声无息过去了,天色微明,孟寒雁推开门,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疲惫感。
她说:“我尽力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褚云姝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