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一停住步伐，极慢地收回剑，她的手抬起对着身后打了个手势，一步一步地退回去。

紫色的瘴气一点点接近屋里的修士，凡是瘴气所至之处，皆一片荒芜。繁盛的鲜花干枯变成粉末，土地泛着黑气。

她们又岂是坐以待毙的人，都开始思索办法来阻止瘴气的蔓延甚至是驱散瘴气。

常温柔一手摁住褚云姝，一手翻看幽梦集，她记得书里应该是有能够去除瘴气的法诀啊？怎么就找不到呢？

她快速浏览每一页，精神高度集中，忽然，她的视线停住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在她脸上出现。

常温柔惊喜地说：“找到了！我有办法驱散瘴气了！”

“更期十五圆明夜，与破阴霾照八荒。【1】”有个小弟子念出了那句诗，随后疑惑发问：“可是，师姐，现在是白天，没有圆月哎！”

常温柔眼里的喜悦骤然退去，落寞地说：“是啊，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我们就造一个月亮。”

褚云姝赫然开口，一语点醒了常温柔，世上有被环境桎梏的修士，可那个人不应该是常温柔这个从微末凡人变成人人敬仰的书斋大师姐的修士。

“怎么造？师妹有想法？”

常温柔眼里的光亮了起来，她期冀地看着褚云姝，手却紧张地攥着衣角。

“镜子！”褚云姝拿出一面镜子，掐诀让镜子发出光芒，“镜子亮起来就很像月亮。”

常温柔接过她手里的镜子，猛然拍了拍褚云姝的头顶，“机智啊，师妹！”

她拿着镜子就要到外面去。

褚云姝叫住她，“等等，外面有瘴气，师姐一个人不安全，我跟师姐一起。”

常温柔施法总要有人看着，而且要想驱散这浓的像雾一样的瘴气，她必然要耗费许多灵力。

这瘴气想来又是妖族的把戏，谁也不能保证常温柔一个人出去不会被偷袭，褚云姝想，反正她闲来无事，不如去帮常师姐算了。

她又将玉瓶里最后一枚避瘴丹递给常温柔，那瘴气歹毒，看样子还能侵蚀灵力，还是不要轻易接触为妙。

“那你呢？”，常温柔问，“你同我一起出去却没了避瘴丹，你该如何？”

褚云姝嘴角上扬，干净的笑容在白皙的脸上荡漾开，“师姐忘了？我是医修。我们医修自有别的法子避瘴。”

常温柔直勾勾地看着她，直看得褚云姝心里发慌，疑心她看出来什么了。

可常温柔只是倒出那颗圆润的丹药，将其一分为二，不由分说地把它塞进褚云姝嘴里。

褚云姝没料到她这番举动，一不留神丹药就直接化在嘴里了。

她愣住，想说些什么，可常温柔已经走到门口了，褚云姝快走几步才跟上她。

她们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城中央。

原先这里有一株月影花，一到夜里，树上闭合的花苞就会随着月亮的露头而开放。

黄色的花蕊一簇一簇的，纯白色的花瓣莹莹发光，会照亮整片空地。

可现在，那株树千疮百孔，叶子枯黄，要不是城里的房屋和砖石街道都用了特定的材料加固过，整座秋水城恐怕都湮灭了。

常温柔将镜子抛向天空，她施术定住了镜子的位置，可镜子上的光倏尔被吞噬了。

下一刻，那光又亮了起来。褚云姝向镜中输送着灵力，一刻不停。

常温柔感激地看她一眼，她放开护身屏障，朗声道：“更期十五圆明夜！”

仿佛是呼应她的话，镜子上的光更加明亮，犹如漆黑夜晚里的孤灯，给了失意人一线希望。

“与破阴霾！”

围绕在她们身侧，时刻准备吞噬她们的瘴气被迫消退，临走时还要发出不甘的怒吼，瘴气再度席卷来，只差一点就要淹没了她们。

常温柔眼神明亮，一字一句地说：“照八荒！”

霎时间，一道温润的光从上方照耀下来。

却不是那面承不住灵力而即将破碎的镜子，而是月亮，一轮真正的月亮。

那月光柔和光洁，只消看一眼就觉心灵被净化，思想被升华。

月光洒在死亡的月影树上，点点新芽从树干上长出，细碎的花朵从枯萎的花里钻出，闪着光，映衬着褚云姝苍白发汗的面庞和半跪在地上七窍流血的常温柔。

褚云姝任由镜子从高空摔落，她扑过去，声音凄切，“常师姐！”

“我没事。”常温柔对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问：“瘴气散了吗？”

月光一处处弥漫，可那瘴气只是变得稀薄，并没有彻底消散。

褚云姝声音艰涩，“快了，很快就散了。”

“原来还没有啊！”

常温柔捂住胸口，又吐出一滩血，她的眼睛已看不见了，耳边也一阵轰鸣。

书斋秘法，言出法随。常温柔终归还是灵力太弱，修为太低，无力支撑秘法发挥威力。

就算事先吃了几十枚回春丹，也还是不能完美发挥秘法，还反被秘法反噬。

她心头一阵哀意，自嘲地说：“是我自大了！”

常温柔感到有什么正在离自己远去，她失了力气，即使褚云姝不断地给她输送所剩不多的灵力，也没能阻止她的昏睡。

瘴气很快就会反扑，整座城的灵气全都被污染，褚云姝不敢多待，用尽最后的丹药和灵力给常温柔做过简单的处理后，她将常温柔背在肩上，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巨响。

月亮落了，树倒了。

褚云姝闭上眼，没看身后，她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

她的灵力早已耗尽，面对瘴气里窥伺的红色兽瞳，她义无反顾地从这些被污染的家兽面前走过，就算它们啃噬她的双腿，撕扯她的衣物，她也没有停下。

“哼哧哼哧”

几匹发狂的骏马堵在路中央，它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褚云姝，这些来时对她们毫无威慑力的动物此刻成了无法跨越的障碍。

褚云姝把常温柔放下，她取下脖子上的云形护身符子，缠绕在常温柔手上，那是她最后一个护身的无需灵力催动的法器了。

她从小药囊里掏出一把小刀，不断地对自己做心理安慰。

褚云姝，你可以的，你必须可以。

你要杀死这些动物，你要保护常师姐，你必须保护她。

褚云姝这辈子还没亲手扼杀一个生命，可现在她必须鼓起勇气划开骏马的脖子。

她拿着刀子横在身前，手指用力地凸起青筋，她跑过去，想要用力地扎进马的身上。

可没成功，那马只是一扬蹄就将她踹飞了出去。

褚云姝在地上咕噜地滚着，砸在墙上，她感觉自己的胸骨大概断了。

可她还是爬了起来，手上的伤口里夹杂着沙砾，磨得很疼，钻心得疼。

眼前似乎有热气袭来，很近，褚云姝挥手去摸，却是那马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前。

褚云姝再次握紧刀扎进马的眼里，鲜红的血溅出来，洒到褚云姝脸上时还是热的。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看着乱跑的马儿再次扑上去伤了它的另一只眼。

不出所料，褚云姝又被踢飞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余的马儿被那只没了眼的马儿提到，也引得发狂了。

褚云姝跌坐在地上，用力撕开裙子，她拿布条把刀绑在了自己手上。

常温柔还昏迷着，褚云姝强撑着背着她，继续向着前方的危险走去。

*

碧荷筑里，林秀一回来后不见常温柔和褚云姝两人，眼神如刀般看向其他人。

“她们人呢？！”

先前念出诗句的小弟子怯怯回答：“两位师姐去驱散瘴气了。”

“荒唐！”

林秀一嗤道，立马转身出去要寻她们回来。

她们两个，一个医修，一个书修，外面发狂的动物越来越多了，她们又没有什么攻击力。

林秀一心跳得极快，她不敢想象褚云姝两人的现状。

扑通一声，门口传来重物跌落的声音，林秀一警惕地缓缓走过去，手里运起剑气。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被微风送入她的鼻腔，林秀一皱眉，她推开门，却没任何人。

眼神向下一转，褚云姝浑身浴血，可怜兮兮地扒着她的衣服，身上还靠着常温柔。

林秀一眉心一跳，嘴里训斥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褚云姝忽而就晕了过去。

直到扶起她，林秀一才看见她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以及被鲜血浸透的衣服。

*

再度有意识时，褚云姝感觉自己像是陷在云里，轻飘飘的，又很温暖。

她沉浸在舒适的氛围里，浑然不愿睁开眼睛。

“醒了？”

凉凉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褚云姝忽然感到一股心虚，她不敢睁眼。

可说话的人却不愿意放过她，坐在她的床边，幽幽地问：“逞能好玩吗？”

分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可褚云姝却有一种被逼问的感受。

她偷偷朝里挪了身子，提着被子坐起身，低着头，“对不起，师姐。”

林秀一厉声道：“你们两个偏要逞能，如今搞得浑身伤，我问你这像话吗？”

“还有，外面那么危险，我不是说过让你们好好待在这里了？”

褚云姝心虚地答：“我的错，我不应该不听师姐的话，不应该私自外出。”

林秀一气得到处走动，可她也知这也不是她们的错。

她气得也不是她们私自出去，而是她们受伤，不爱惜自己。

褚云姝在室内环顾一圈，没看见常温柔，她便问：“常师姐呢？她受得伤重，可有人治过？”

“……”

林秀一没回答，褚云姝心头隐有不好的预感，她追问道：“常师姐还没醒吗？”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唐代诗人徐寅《新月》

云际婵娟出又藏，

美人肠断拜金方。

嫦娥一只眉先扫，

织女三分镜未光。

珠箔寄钩悬杳霭，

白龙遗爪印穹苍。

更期十五圆明夜，

与破阴霾照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