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她手心上湿漉漉的。
搁下弓箭时,抬眸瞧了沈约一眼,皎洁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厚厚的银霜。
到吃晚饭的时候,华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发黑。
她拿起筷子,就准备大快朵颐。
可是手不知怎么的,突然颤抖起来。
手中的筷子更像是一条活脱的鱼,滑来滑去,不受控制。
她努力地想夹起眼前的一块肉,那肉像抹了油一样,总是从筷子的夹缝中溜走。
华歆心底涌起一阵惊慌,难道是自己刚才射箭太过,伤了手?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努力想要稳住手中的筷子,可是筷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甚至整个手臂都在抖。
一支筷子从她指缝中掉了下去,响声清脆。
听见声音,沈约抬眸道:“怎么了?”
她看着自己红肿的右手,豆大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
沈约搁下筷子,神色也郑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华歆抬起泛红的眸子,脑门血液汇聚,嗓音也跟着提高不少。“出什么事了?大人动辄骑马射箭,今天还让我射一百支箭,我这手现在筷子也拿不起来了,还吃什么?我的手废了...”
她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吃饭,说着呜咽哭出声。
沈约起身,走到她身边:“让我看看。”
华歆默不作声。
沈约捡起她的手,看了看,只见掌心那里被弓弦勒得发红。他揉了揉,有些心疼道:“刚开始练习的确会有些辛苦。”
华歆睨了他一眼,略带埋怨道:“是不是我不让你碰,你就报复我...”
沈约:“......”
随后朝门外吩咐道:“去请医师过来。”
华歆嘴唇嘟囔着,虽然极力地忍着不哭,但是眼泪却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的手废了,以后不能用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沈约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若你的手真的出了问题,不是还有我吗?”
华歆吸了口气,哽着嗓子道:“你就是在报复我,用各种方式来折磨我。”
自从那天晚上无意间听到嬷嬷的话,华歆觉得沈约总是故意给她脸色看。
平时都好好的,最近却执意要她去骑马射箭,这分明是故意找茬。
沈约不作声,明白她心中有气,便由着她发泄。
很快,一刻钟的功夫,医师便赶到了。经过一番仔细检查后,他道:“夫人不必担忧,只是疲劳过度,稍作休息即可。”
华歆抬起沉重的眼皮,有气无力地道:“你好好看看,我现在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医师笑道:“真的不必担心,夫人放宽心就是。”
华歆这才松了口气,指着掌心处红肿的地方问道:“那这里会变成茧子吗?”
医师:“短时间内不会,如果夫人长时间练习,还是多注意些,经常泡泡手会更好。”
听着医师这么说,华歆才稍微放下心来。
医师离开后,隗儿端了一盆乌黑的水,搁在雕花窗子旁边的软榻小几上:“夫人泡泡手。”
她瞧着那水:“怎么黑乎乎的?”
隗儿道:“这里面加了白芷,赤芍...都是活血化瘀的好东西。”
华歆将双手浸泡在黑色的水中,温热热的,原本火辣的手心,舒服不少。
沈约坐在边上道:“这下放心了吧。”
她有些尴尬,刚刚情绪上头,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此时脸上有些温热,低着头,左右手不自在地互相搓了搓。
沈约拿了块糕点,喂给她吃:“来,张嘴。”
华歆抬眸瞧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便将下巴凑过去,咬了口。
沈约继续一块块地喂给她,直到一盘糕点吃完,才问:“你方才说我报复你什么?”
华歆脸上一红,手也泡得差不多了,便拿起帕子擦手,假装平静道:“我方才说手疼。”接着讪讪走开,去沐浴房。
沐浴过后,她绞干了头发,躺在拔步床上。
听到有脚步声走来,赶紧拉了被子,面朝里睡过去。
沈约掀开被角,勾住她皙白的脖颈,硬是将她给拖了过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华歆腮红得像柿饼。
沈约覆了过来,贴上她的唇,好一会才离开,看着她的眼睛道:“现在不生气了吧。”
华歆被他吻得全身发麻,脑袋空白一片,呼哧呼哧喘着气。
环着她腰肢的手掌越来越滚烫,她有些抗拒道:“那个...”
沈约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腰间的手慢慢攀到肩膀上,笑道:“我知道外公刚过世不久,你有孝在身,现在还不是时候。”
华歆脸红至脖子根
沈约替她拢了拢被子,道:“睡吧。”
她轻“嗯”了声,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沈约朝窗子的方向看了眼,外面夜色朦胧,整个都护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中。
与此同时,渔阳聂家却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越夫人正焦急地走来走去,口中念叨着:“怎么就出事了呢?”反复的拐杖声透着她的不安。
瞥了眼旁边脸色苍白的聂玫,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聂玫冷冷哼了声:“我当初怎么说的,阿娘偏不听,非要和薄家结亲。”她嗓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眼窝也泛起了红。
越夫人看着聂玫,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聂玫咬着唇,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反正她的婚事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永远都是母亲和哥哥说怎么做,她便怎么做,永远把聂家的利益摆在首位。
“现在都这样了,要怎么办?”
越夫人握着聂玫的手:“还有你哥呢,你哥会有办法的,也许事情没咱们想得那么严重呢。”
聂浚容面色阴沉,被身后的两人说话声扰得心烦意乱,勉强安慰道:“别担心,不是已经派人过去了吗,再不济薄家的这门亲事不做也罢,本来你也不愿意。”
聂玫丢开越夫人的手,上前道:“我是不愿意,但是有用吗?你和阿娘都逼着我嫁进薄家,我说和薄家的婚事做不得,你们可有一个人听了?”
聂浚容转身,眼底冷然,还闪烁着几缕暗芒。“如今不是如了你的意。”
聂玫瞧着他的眼神,冷不丁打了寒战。她怒气冲冲地反驳道:“难道你以为是我做的,我盼着薄家倒霉吗?”
聂浚容眸色冷如冰霜,微微阖了下眼皮:“你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聂玫不甘示弱地回击:“哥有本事为什么我还会在新婚当天被人算计?”
聂浚容黑沉着脸:“那是你自己没长脑子。”
聂玫怒道:“是我自己没长脑子,现如今薄家出事了,哥倒是去救啊!一天到晚装神弄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
聂浚容眼底有火光稍纵即逝,眸子微微变红了些。
“行了,别吵了。”越夫人见兄妹二人争执得越来越厉害,将拐杖往地上一蹬出声喝止道。
聂玫跺脚,抱怨道:“阿娘听听哥说的是什么话,他现在越来越过分。”
越夫人叹了口气,先前因为聂玫成婚当天的事已经闹得人仰马翻,这门亲事本就做得曲折。
现如今聂玫好不容易同意嫁给薄瑄,薄家却一夜之间出了事。
安抚使薄大人夫妇,生死未卜。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时,仆人匆忙进来禀报说:“公子,夫人,薄大人夫妇失踪了。”
越夫人不由得脸色一僵:“怎么会失踪?”
“薄大人家有黑衣人闯入,杀了许多人,薄大人夫妇也不见了。”
越夫人焦急地来回踱步:“为什么好端端地会发生这种事?”一点征兆也没有。
韩氏见状,上前宽慰道:“娘别着急,听说前些日子邱家也出了事,一夜之间府邸被人烧了,还死了好些人。”
越夫人惊讶地问:“哪个邱家?”
韩氏道:“都护府沈家大小姐的夫婿。”
越夫人回身望着她,震惊道:“还有这事?”
韩氏点头,“娘别着急,这事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自有官府的人处置。时辰不早了,娘先休息。”
从越夫人房里出来,聂玫憋了一肚子气,正准备回房休息,韩氏叫住她道:“妹妹!”
聂玫没好气道:“干嘛?”
韩氏将她拉了过来,脸上堆笑道:“明天我准备去趟都护府,你和我一起去如何?”
聂玫白了她一眼:“你要去你去,拉我做什么?”她素日里看见华歆就烦,哪里愿意上赶着去见她。
韩氏道:“薄家的事关乎你的事,既然是你的事,妹妹怎么不上心呢。”
聂玫哼道:“嫂子这么能干,我还需要上什么心,一切都由哥哥嫂子做主。”
韩氏微微变了脸色道:“我也是为了妹妹好。”
聂玫瞥了眼聂浚容,又看向韩氏道:“嫂子见天为这个那个的,还是多想想自己,多操操自己的心。”说完转头朝房间去了。
韩氏瞧着她的背影,唇角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妹妹的脾气还是这样。”身边人一点声音也没有。
等她回身时,才发现聂浚容也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