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色的夜，连一颗碎星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冰冷彻骨，浓雾缭绕，宛如一块裹尸布，弥漫在广袤的旷野中。
浓雾散去，一座空城呈现在眼前，巍然屹立。沧溟高举手中的无尽灯，借着光线看清了空城的高度，像是一只恶鬼的利爪直指苍穹，幽暗而阴森。两人站在城墙脚下，仿佛是渺小无能的蝼蚁。
“这就是九幽城？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沧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背绷紧，不自觉地抓住了身旁人的衣服。
长云白了他一眼，“你这说的不就是废话吗，冥界哪有人。”
沧溟道:“你确定九幽阁的阁主在里面吗？可这明明是座空城啊。”
长云说道：“九幽阁阁主掌管整个九幽之境，谁规定非要住在空城里呢？”
沧溟：“......”说得也有道理。
二人手里都提着无尽灯，灯罩里面燃烧着恶魂，他们必须在灯熄灭时回去，否则就要困在九幽了。
沧溟战战兢兢地往身后看去，总感觉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心里的恐惧加深。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再回头，却见长云已经把自己丢下，走得远了。
“长云，你等等我！！”沧溟快步跟上。
推开城门，突然出现了一道旋风。
长云说道：“进去吧，穿过这里就能到达九幽阁了。”
沧溟往后退了几步，莫名感到后怕。长云冷眼看着他，他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万一穿过去不是九幽阁而是别的地方怎么办？咱们的时间有限，需要更加小心。”
长云冷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愿意跟我进去？”
沧溟又嘿嘿两声，说道：“你也知道，我这眼睛受过伤，见不得风，不能随便进去。要不这样，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长云不禁叹气道：“据说这九幽阁阁主是出了名的吝啬小气，我这次找他，就没打算跟他好好谈，我准备硬抢，可免不了要打起来。不行，你跟我一起进去，要是真打起来，我会保护你逃跑总行了吧。”
沧溟露出礼貌性的笑容，还想说什么，却被长云一脚踹了下去。
“长云，你不能这么坑害我啊——”
见他坠下去后，长云也跟着跳了进去。
*
二人到了九幽阁，沧溟悬着的心一直没放下，站在院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往里面望去。庭院内空荡落寂，只有一个白发妖女拿着蒲扇坐在炼丹炉前扇风。
沧溟小声说道：“构造真是奇特，你觉得寒光上神的亡魂真的会在里面么？”
长云道：“惟清真人亲口告诉我的，那肯定不会是假的。况且，就算是假的，我也要试试。”
他们用口型对话，几乎没有声音，但院内的白发妖女却突然停下手，起身朝门外查看。
“你们找谁？”
稚嫩悦耳的声音传入正在面对面对话的俩人的耳朵里，二人猛然一怔，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小妖女。
白发妖女：“......”
真是两个怪异的家伙。
沧溟的眼睛都快眯一条缝隙了，嘴角咧到耳朵边，尽量表现出一个无害的模样来，弯下腰，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油纸包裹的糖果摊开手心，递在小妖女面前，微笑地说道：“小朋友，你家阁主在不在里面？只要你告诉哥哥你家阁主的行踪，哥哥请你吃糖。”
小妖女吓得跌坐在地，“鬼...鬼啊！”
鬼？什么鬼，沧溟站起身左右环顾，这四周只有活人，哪里有鬼。
长云捂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后退。
长云俯下身扶起小妖女，温和地说道：“在下有要紧的事务求见九幽阁阁主，劳烦姑娘能否行个方便，通报一声。”
小妖女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道：“不是我不想通报，是我家阁主不见活人。九幽阁禁止活人入境，你们已经坏了规矩了，还请你们赶紧离开吧。”
“姑娘，我们有位十分重要的故人在这里，今日我们来，是想要与阁主...”
长云还没有说完，小妖女打断道：“你的故人，离世了么？”
长云点点头。
看来入了九幽之境的魂魄，小妖女了然，“那就更不能通报了，一切众生，皆有命数，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做无谓的强求了。”
小妖女撂下话，捡起蒲扇，准备回去。
长云道：“姑娘，在下的故人已经没有轮回了。”
小妖女身形顿住，不解道：“什么意思？”
长云道：“她已是亡魂，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消散，在下只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劳烦姑娘通融通融。”
小妖女沉吟了良久，看他们着实可怜，想必为了入九幽已费了一番心血。
“那我就试一试，但阁主不一定会出来见你们，你们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多谢姑娘。”
果不其然，阁主听完后，甚至都不好奇来人是谁，神情漠然地抬了抬眼皮。
态度摆明了，意思就是不感兴趣。
小妖女就从里面出来，将坏噩耗告诉了二人，她说完后，二人一句话也不说，就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
小妖女疑惑。
“公子？”
“......”
“公子？”
“......”
小妖女伸手触碰了一下，二人瞬间化为了两张轻飘飘的小纸人掉在地上。
“！”
可恶，这两个坏蛋，居然敢骗她。
完了，他俩肯定是施法藏匿了身形偷偷跟她进去了。
小妖女心生忧虑，提着裙摆快步往阁楼上面走去，还没到阁主的房间，就听见一阵打斗声。
怎么...怎么还打起来了？
紧接着，沧溟被一阵力道掀飞了出去，门都被他的身体撞散架了。
沧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想骂一句，长云也随之被掀飞出来，又将他撞倒在地。
沧溟叫苦连连。
白色烟雾散去，一个从容淡然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脸上戴着半张面具，手里拿着一个锁灵瓶。
小妖女一惊，连忙跑过去站到怀冥朔身后，乌黑亮丽的眸子警惕地看着他们二人，仿佛他们就是强闯民宅的贼人。
“这是怀某的地盘，二位不请自来，是不把我九幽阁的规矩放在眼里。”
“去你妈的，老子都硬闯了还在乎你的规矩。长云，咱们今天就把他的店铺子给砸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做黑心买卖了。”
长云擦掉嘴角的血，他也想啊，但在九幽境，二人的法术都被束缚，加在一起也不是怀冥朔的对手。
没想到九幽阁阁主的修为如此高深，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长云不及沧溟显露情绪，即便对眼前之人很不满，也还是忍了下来，毕竟是他们失礼在先。
长云还是端着谈和的态度说道：“阁主，在下只想要回您手里的锁灵瓶，您开个价，多少钱，我都能承受的起。”
怀冥朔道：“不卖。”
长云与沧溟对视了一眼，再次拔剑上前。
“那就只能得罪了。”
怀冥朔冷笑一声，出手迎战，却被突然甩出来的黄符眯住了眼，瞬间被定住了身，不能动弹了。
眸光一瞥，一柄贴着驱邪符的桃木剑连着他衣摆插在木板地上，将他定住了。
沧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拿着黄符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道：“还真是小看这黄符的威力了，没想对付你们这群恶鬼还真能起效。欸，你本事不是可大呢，怎么动不了了。”
怀冥朔带着面具，看不真切面容，不然那副表情相当精彩。
“你说你都掌管了偌大的九幽之境了，怎么就那么小气，不过从你这里带走一个亡魂罢了，看把你急的。哎，麻烦死了，不跟你玩了，你就自个在这里慢慢耗着吧。”
长云从他手里拿锁灵瓶，他不撒手，反而攥得更紧了。
沧溟威胁道：“你松不松手，再不松，我可就咬你了。”
怀冥朔其实也说不了话，但还是艰难地吐气道：“不、松！”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一缕亡魂，有那么宝贝吗？”
沧溟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拿走了锁灵瓶。
“兄弟，实在不好意思，这具亡魂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们必须得带走。下次来请你吃饭，对了，鬼吃什么来着？”沧溟想不起来了。
长云道：“不知道。”
两个缺德的家伙抢走了瓶子，刚走到楼梯口，身后袭来一阵强烈的风流，速度之快，二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被风刮飞出去。
怀冥朔稳稳接住了下落的锁灵瓶，用着嘲弄讽刺的眼光看着被刮到一楼的二人。
沧溟不敢置信，意识到被嘲讽后大喊大叫道：“这家伙怎么挣脱开了？”
小妖女站在怀冥朔身边，晃了晃手里的桃木剑。
卧槽，怎么忘记还有她了！！！
二人爬上了楼，掷出黄符，拔起桃木剑准备故技重施，怀冥朔岂会再次上他们的当，几招下来，二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反观怀冥朔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掸掉身上沾染的灰尘，不屑地看向他们。
怀冥朔道：“六界刚平息，我也不想再起战乱，你们回去吧。”
长云瘸了一条腿，撑着地面站起身，依旧不依不饶：“把锁灵瓶给我！”
怀冥朔毫不掩饰眸光中的不屑意味，勾唇冷笑道：“这里面装的是亡魂，不是活魂，你们带回去也救不了她，回去吧。”
“我说，给我！”
长云还要来抢，却被怀冥朔一掌击飞出去。
沧溟接住了长云，气得眼皮狂跳，也起身冲过来被也挨了一掌，击飞出去，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瓶子里的亡魂气息很薄弱，呈透明状，像是沉寂了一般，毫无生机可言。
那是白栀的亡魂，是她留在世间唯一的痕迹。但因为太过脆弱，招魂虫都感应不到她的存在。
她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淡，最终会消失不见。
长云不想放弃，若是这次没有带走，那么以后再也见不到白栀了。
怀冥朔冷淡地扫过地上的二人，冷哼了一声，抬步离去。
“我再说一遍，给我！！”长云吐出嘴里的血沫，站起身还要过来。
没完没了了？！
就在怀冥朔准备给他最后一击时，忽然天降刺眼的光辉，一个白衣人影挡在了长云面前，怀冥朔灌满灵力的手堪堪停在空中。
长云和沧溟异口同声：“惟清神君？”
惟清真人看到伤痕累累的二人，一拂袖，二人身上的伤痕慢慢愈合了。
能在冥界动用内力疗伤，可见真人的修为高深，甚至都不需要借助无尽灯就能进入九幽境。
怀冥朔怔怔，不自然地攥紧了手里的瓶子。
惟清真人周身环绕淡色光辉，神秘而强大，沐浴在幽深之处，却让人心里折服。
“阁主，我来是想向你讨回之前的恩情。”
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惟清真人于他有过救命之恩，他不得不报。
“自然，神君想要怀某如何报答？”
“你手里那只锁灵瓶，关着的是我的爱徒，今日，我势必要带走她。”
怀冥朔沉默了片刻，忽地一声笑了出来，道：“话虽如此，但您不带走。她既已入了九幽，就代表着九幽是她唯一适存的地方，况且还是一缕残破的亡魂，您若执意带走，只会加快她消散的速度。”
“阁主只需给我便是，至于其他，阁主也无需担心。”
“那也要看她愿不愿意离开。”
惟清真人接过锁灵瓶，也不知道施展的是什么法术，片刻过后，瓶内沉寂的亡魂微微动了动。
“阿栀，是师父。”
“......”
“师父来接你回家了。”
“......”
亡魂刚刚泛起光芒又黯然下去，很明显不愿意跟着他回去。
怀冥朔无声的笑了笑，意料之中。
可惟清真人还在温柔地劝说着，像是在安慰一个心灵受伤的孩子，语气平缓柔和，“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么？现在六界太平了，怎么不愿意出去看看呢？”
说实话，六界对白栀来说并没有太多感情，她从出生就在水镜渊中，为数不多的几次下界，还都弄得心疲力竭，尤其是在凡界历劫的那次，给她带来无限的创伤，她所爱护的子民，却要踩着她的身躯去摘取神明的祈祷。
重生过后，她也都没有去过很多地方，但听从了师父的教诲，愿为平息战争，献出自己的生命。
如今，连最后一缕亡魂都要消散了。
师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让她以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出现。
与其那样，还不如体面地离去。
她没有回应惟清真人，多半也不想再回去了。
“那...师父呢，总要回来再见见师父吧。”
“师父...想你了。”
“师父想再看你最后一眼...”
她隐约听见师父好像哭了...
如此高高在上的神君，居然也会落泪...
白栀茫然地趴在瓶子口看去。
可她看不见，她一缕亡魂，没有明确的五感，感受的也不太明显。
“这是师父最后的一次请求，答应下师父吧，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怀冥朔这个人物，我原本定的是男三，但是正文里面没有太多的表现出来，不过他确实与女主之间有一段渊源，后期看吧，实在不行，我就写进番外里。